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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下来了。” 凤翔节度使在攻打长安之前就曾扬言要霸占几位公主,如今传说中姿色冠代的长公主身在长安,他岂能不动心?连发几道檄文说他是李曦册封的亲王,要进城保护宫中后妃女眷,更特意点出长公主之名,狼子野心昭然若晓。 卢公冷笑:“市井无赖,恬不知耻!” 凤翔节度使袁霆,本是一个整日游手好闲、不事生产、乡邻憎恶的市井闲汉,大字不识一个,二十岁那年因为无力还清赌债跑去偷盗乡社的老牛,锒铛入狱。出狱后,他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干脆坐起没本的买卖。后来他的一位同乡在县里起义,他正好得罪了人,忙星夜赶去投奔。他身强体壮,作战勇猛,很快脱颖而出,得到起义军首领的信任和重用。再后来起义军遭到各路霸主围剿,袁霆见势不妙,立刻叛出义军,亲手杀了提拔他的旧主,将首级献于朝廷,得到朝廷重用。此后他利用长安和各地霸主之间的矛盾,从中牟利,今天帮着朝廷打压节镇,明天帮着节镇抵抗朝廷,如此一步步壮大,吞并周围州县,积攒实力,对朝廷形成很大的威胁。曹忠为了安抚和利用他,让李曦下旨正式册封他为节度使。 天下汹汹,豪杰并起,这是时代的必然。 袁霆和当初坐拥东川的邓珪一样,都很幸运地抓住时机,一跃而成为一地豪强。 卢公承认袁霆不是酒囊饭袋之流,但他从心底里厌恶像袁霆这种反复无常、不讲信义、残暴阴毒的无赖。 和他们相比,不要脸的周都督和李司空简直算得上是真汉子! 卢公忍气道:“告诉刘将军,眼下一切以守城为先,别冲动行事。” 学生应是。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走到夹墙底下,对面一道黑影突然动了一动,朝二人颔首致意。 光线模糊,卢公眯起眼睛细看,发现那人是雍王李昭。 他静静地站在拐角的地方,面容沉静。 卢公顺着他刚才凝望的视线望过去,看到在人群簇拥中慢慢走远的长公主九宁。 他脸色苍白,显然在这里站了很久。 卢公上前,问:“大王和长公主曾在宫城前长谈,长公主说了些什么?” 李昭低头,拂去袖口雪花,淡淡道:“没什么。” 卢公看出李昭心不在焉,不由扫他一眼。 雍王早慧,少时又在奸宦的监视下艰苦度日,重重压力之下,从来没有放松的时候,他从小就像个大人一样,几乎时时刻刻都满腹忧思,这种漫不经心的状态实在难得。 卢公简略和李昭说了袁霆今天在阵前扬言要强娶九宁的事,眉头紧锁:“大王觉得这事该不该告诉长公主?” 李昭脚步一顿,眸底掠过一抹阴霾。 卢公叹口气,道:“大王,长公主的婚事关乎天下局势,不可轻率。” 李昭沉默了一会儿,反问:“婚事?” 仿佛有些意外。 卢公苦笑,继而长叹一声,意味深长地道:“大王,长公主美名远扬,又是武宗之女……袁霆阵前大放厥词,绝不是突发奇想。如今世人皆知长公主在宫中……” 李昭抬起眼帘。 远处马蹄声嘚嘚,九宁骑在马背上,窈窕背影慢慢融于无边夜色中。 她刚才出现在城头上,激励士兵,安抚百姓。 他就在一边远远看着,看了很久。 李昭收回视线,很快听懂卢公的暗示。 他眉头轻蹙:“卢公的意思是……以公主的婚事为筹码,召诸节镇派兵支援长安?” 九宁身在长安,只需要下一道长公主择婿的诏书,天下节镇必定蜂拥而至。 到时候他们不费一兵一卒就能保住长安,赶走袁霆。 卢公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抬起头,望着城墙上排成一条游龙的火把,缓缓道:“大王,就算节镇派兵支援长安,又能太平到几时?” 拿长公主的婚事当筹码,固然能保住长安,但问题是之后呢? 李昭沉默,袖中的手紧紧捏住九宁给他的武宗手札。 卢公停顿了很久,笑了笑,道:“长公主非寻常人,心中必定自有成算。不过长公主毕竟是女儿家,身边又无长辈护持,说不定还没有拿定主意,大王是长公主的从兄,应当和公主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长公主于危难之时现身救了他们,于情于理,他们不该插手长公主的选择。 而且长公主手里有兵,不受他们的掣肘——他们想插也插不了手。 但长公主身份特殊,她的婚姻势必会改变眼下群雄并立的局势,卢公希望能早些知道长公主的决定。 李昭凝眸看着九宁离去的方向,点点头。 …… 夜里又飘起絮絮的细雪。 雪花钻进衣领袖口,又冰又凉。 九宁回到临时歇宿的宫阁前,冷得直打哆嗦。 宫人捧着放在熏笼里烘了一晚上的斗篷迎了出来。 多弟接过斗篷披在九宁肩上,一叠声催促宫人赶紧预备热汤和火盆。 东西早就备好了,九宁洗漱毕,换了身厚蜀锦袍衫,滚进温暖的被窝里,舒服得直打哈欠。 多弟小心翼翼收起九宁刚才解下的佩剑,挂在一边的墙壁上,问:“贵主,您在城头的时候一点都不怕吗?” 九宁拢紧被窝:“当然怕啊。” 她又不像炎延有武艺傍身,站在一堆身着甲衣的将士中间,面对着驻扎在城外的千军万马,虽然是夜里,看不清敌军,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胆怯。 不过习惯了也就什么好怕的,她用不着亲临战场,只是去鼓舞士气顺便笼络人心而已。 多弟拢好床帐,跪坐在脚踏上拨弄炭火,飞快扫一眼屏风外面守夜的宫人,小声道:“贵主,如果城破了,您真的不走吗?” 九宁心虚地笑了笑,没答。 当然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共存亡的方式有很多种,有时候撤退是必要的。 多弟又道:“贵主……那些百姓围住您的时候,雍王就在一边看着,不知道他又在算计什么!” 九宁唔一声,翻了个身。 “您得提防着他。” 多弟还记得当初九宁被逼离开周家时的事,很看不惯李昭,面带不忿地道。 九宁揉揉眼睛,笑了笑,道:“我晓得。” 李昭有他的骄傲,有些事他做起来完全没有心理负担,有些事他绝对不屑去做。 她眼皮发沉,抱紧隐囊,合眼欲睡。 多弟坐在脚踏上想心事,看九宁像是要睡着了,忽然道:“贵主,您真是个好人。” 九宁被这一句感叹给惊醒了,愣了一下,睁大眼睛。 多弟望着火盆,有些忸怩地道:“我不懂打仗的事,也不懂雍王在算计什么……我是在乡下长大的,我们不喜欢打仗,不打仗的时候我们还能有点收成,一打仗,多出好多要交的税,村里的男人也被抓走了……我们吃不饱,想跑,又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只能留在村里……” 他们很绝望。 绝望之后是麻木,麻木地忍饥挨饿,麻木地死去。 有谁会在意他们的死活呢?他们只是微不足道的平民。 多弟扭头,看着帐中侧身而睡的九宁。 被当面夸是好人,尤其还是被多弟夸,九宁浑身别扭,肌肤炸起细细的鸡皮疙瘩,在枕上摇摇头,笑道:“我只是顺手救几个人罢了。” 她惜命,贪生怕死。但能救人的时候顺手救几个并不难。 多弟笑了笑,“您只是顺手……可对被您顺手救下来的人来说,不止如此。” 贵人们的谋算,多弟不懂,她知道贵人们眼光长远,要考虑很多事,对像她这样的普通人来说,那太遥远太复杂了,他们只想好好活下去。 只要一点点善意……只要把他们当成平等的人看待,愿意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施以援手,就足够她感激了。 多弟冷哼一声,还在记恨李昭,“雍王就不会管我们的死活。” 九宁失笑,翻个身,枕在自己胳膊上。 “对雍王来说,家就是国,国就是家,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顾不上。” 李昭是李家儿郎,面对宗族已经走向穷途末路的无奈现实,他没有退缩,毅然担负起一个李家儿郎的责任。 他有他的立场。 “你看,杨节度使是西川节度使,他会收留圣人,可在杨节度使心里,保住家族才是最重要的,你觉得他是坏人吗?” 在许多名门子弟心中,家族利益永远排在第一位,他们不管皇帝由谁来做,只要对家族有利,就会尽心辅佐,所以许多家族能历经几朝几代而屹立不倒。 杨节度使固然忠心,但如果非要他从家族和李曦中选一个,他肯定选家族。 多弟想了半天,摇摇头。 九宁道:“所以说,不能等着别人发善心。” 不同阶层的人肯定会优先考虑自己的利益,这是不可避免的。 多弟皱眉思考,许久后,抿嘴一笑,道:“那贵主您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她为这个发现感到欣喜,仿佛这样说,九宁和她的关系拉得更近了一样。 九宁笑笑,没说话。 在战争面前,所有无能为力的人,其实都是一样的。 尤其对没有自保能力的女人来说。 她懂得那种无助和绝望,所以,她和李昭的选择不同。 第114章 九宁仰面躺着, 望着黑魆魆的帐顶,突然想起周嘉行。 多弟说她是好人,以前的她会气个半死,现在她已经能坦然接受这一点。 回头仔细想想,除了追杀他之外,她确实没做过其他伤天害理的事。 九宁在黑暗中眨眨眼睛, 拉高被子,下巴也罩了进去,侧过身, 抱紧隐囊,扭来扭去, 找到最舒服的姿势,合眼入睡。 管它哩! 行不更名, 坐不改姓,坏人也好,好人也罢,她就是她。 做坏人都要光明磊落, 当好人更得理直气壮! 翌日早上, 雪庭带着九宁去看武宗和崔贵妃在世时住的地方。 园子里遍植垂杨,虽然是深冬时节,但暖房里花木葱茏,葳蕤蓊郁, 一盆盆牡丹争芳吐蕊, 层层叠叠的花朵堆满枝头, 姹紫嫣红,娇艳欲滴。 九宁心想,这些新鲜牡丹肯定很值钱。 可惜现在长安局势紧张,舍得一掷千金的达官显贵早就携家带口跑得差不多了,不然她可以让人把这些牡丹花卖给那些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 打仗实在太费钱了,这两年她花钱如流水,就算是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这么花的。 好在她底子厚,而且蜀地向来富裕,现在东西川的赋税都归她了,她暂时不会缺钱。 但谁会嫌钱多呢? 尤其是眼下这种乱世,养兵、粮草、救济百姓……都得要钱。 难怪周都督总是三五不时带兵出去捞油水,周家也缺钱呐! 九宁直勾勾地看着牡丹花,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 雪庭见了,会错意,抬手撇下一朵粉白的琉璃冠珠递给她。 “你父亲最喜欢琉璃冠珠。” 九宁愣了一下:雪庭竟然会摘花! 她笑了笑,回过神,接过琉璃冠珠,手指轻轻摩挲花瓣。 “等这边事了……我要回江州一趟。” 雪庭眼神闪烁了两下,轻轻嗯一声。 这时,宫人进来通禀。 太后请九宁过去商议要事。 宫人说了一句:“卢公和雍王刚刚从太后的寝宫出来。” 九宁点点头,和雪庭一起走出暖房,让多弟拿来钿螺葵花铜镜,对着清晰平滑的镜面,把琉璃冠珠簪到自己的发鬓旁。 她今天和雪庭一起来父母昔日的寝殿供花,并未特意装饰,头梳流苏髻,戴镶嵌珍珠玛瑙金发钗,穿小团花对襟窄袖花绫罗襦裙,肩挽缥色地瑞锦纹蜀锦披帛,腰束丝绦,脚踏绣罗履,完全是家常打扮。 多弟问九宁要不要回去换上礼服,她摇摇手,这种时候不必遵照宫里的规矩行事。 步出长廊,雪庭看一眼庭前厚厚的积雪,道:“我陪你一起去。” 凤翔节度使袁霆态度极为傲慢,已经几次派人送来草草写就的婚书,要求九宁下嫁,否则他就自己进城来抢人。太后和卢公不知道商量了什么,他不放心。 “无事,我应付得来。” 九宁笑着道,说着顿了一下,朝雪庭眨了眨眼睛。 “阿耶、阿娘都不在了,这宫里只有叔叔和我最亲,太后那些人和我血缘疏远,他们辖制不了我。” 雪庭看着九宁,沉默了几瞬,目光在她腕上那串黄绿色佛珠上停留了片刻,精致的眉眼里仿佛有淡淡的笑意浮动,像一汪潋滟盈溢的春水。 他慢慢挪开视线,轻声问:“那雍王呢?” 九宁穿上木屐,走下台阶,摇摇头,道:“堂兄和我不是一路人。” 雪庭站在阶前,负手而立,目送她走远。 一旁的武僧小声问:“阿师真的不跟过去?” 雪庭轻轻摇头。 他的公主早就长大了,不需要他时时刻刻跟在一边看着护着。 …… 太后的寝宫和暖房离得有些远,九宁乘车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才到地方。 人力牵挽的车驾刚刚停在长廊外,一群等候已久、盛装打扮的丽人殷勤地迎了过来,争相打起帘子。 九宁下车,不经意扫过站在最当中的一位风韵犹存、头戴花钗的妇人身上,吃了一惊,太后居然亲自迎出来了! “长公主果然琼姿花貌、明艳无俦。” 太后含笑道。 九宁一笑。 寒暄客气几句,太后请九宁入殿。 周围站着的年轻女郎们一边搀扶着太后往里走,一边细细打量九宁,目光里又是好奇又是赞叹又是不可置信,还有些微的不服气。 看起来和她们一样的年纪嘛!为什么身为长辈的太后得走出来迎接她? 女郎们不用开口,太后便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什么,不动声色地扫一眼左右,隐含警告之意。 众女郎没敢放肆,进了内殿后,按序齿和九宁厮见,彼此改了称呼。 太后背靠雕花圈几,笑着看一屋子年青女郎说说笑笑,喝过茶后,眼神示意女郎们退到隔间的十二扇落地大屏风后面去。 女郎们放下茶盏,起身行礼,轻敛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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