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来。 九宁摊手,自顾自接着吃鸡头米。 周嘉言躁怒,双手紧握,手背青筋浮动,怒吼:“你这贱……” 一句话还没骂出来,周围的仆从忙围过来,架住周嘉言,捂他的嘴。 “郎君怎么糊涂起来了?九娘可是贵主,岂能轻贱?” “郎君可能是撒癔症了,别吓着贵主,还请回房去。” 二话不说,强行将狂怒的周嘉言拖走。 九宁啧啧了几声。 周嘉言心高气傲,自命不凡,仗着嫡长孙的身份颐指气使,现在他的希望彻底破灭了,看他以后还怎么得意。 素日被他瞧不起的堂兄弟们会一个接一个地超越他,他的“好日子”才是真的在后头。 九宁拍拍手,站起身,背着手在蓬莱阁转一圈。 仆役们态度恭敬,照着她的吩咐收拾东西,一直忙到大半夜。 周刺史怕夜长梦多,当天就布置好所有关节,通知九宁准备动身。 九宁没有说什么,确认过所有账目都对得上,抬脚便走。 她这完全不留恋的态度让周刺史不由得好奇:“九娘,你恨伯祖父吗?” 九宁反问:“使君觉得呢?” 周刺史捋须一笑,感慨道:“这样冷静行事才好,怨天尤人帮不了你什么。你这么机灵,去了鄂州也能过得很好。” 强大的时候不妨任性一点,受制于人的时候也不必气馁,认清现实,找到最有利于自己的路,总有一天能摆脱困境。 这道理谁都懂,但周刺史还是惊讶于九宁的反应速度。 他忽然说起玩笑话:“你生父或许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九宁没接这句话。 她的生父肯定早就不在人世了,厉不厉害并不重要。 周刺史又问:“你恨你母亲吗?” 九宁淡笑,摇摇头,“当然不。” 周刺史语气一变,道:“她让你蒙羞,害你处境两难,如果她早做准备,你也不至于到现在才知道真相。” 九宁收起笑容,正色道:“我想问使君一句,假如我阿娘嫁给周百药的时候如实道出她已经有孕的事,你们会留下她腹中的孩子吗?” 周刺史不语,皱眉沉思。 是啊,如果崔氏当时有孕,那么她选择隐瞒下来也是人之常情,因为谁也不能保证周家容得下她的孩子。 本来就是一场互惠互利的婚姻而已。 “阿娘没有让我蒙羞,我很佩服她。”九宁一字字道,姣好的面孔上神情认真。 即使证据确凿,她依然不相信崔氏会做出和人私通的事,也不认为崔氏会故意瞒着她实情。 当年的事肯定有隐情。 崔氏冷傲归冷傲,但她有冷傲的资本,绝不是那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虚伪性子。 只有等当面问过雪庭才能知道真相。 周刺史哑然,半晌后,点点头。 是个好孩子呀,可惜她不姓周。 第二天,周刺史派自己的孙子送九宁出城。 六郎和七郎会陪九宁一起在鄂州住两年。 两位堂兄从祖父那里得知了部分实情,看到九宁时,神色恍惚,欲言又止。 他们前些天还有说有笑,一起去斗鸡场玩…… 九宁神色如常,和两位堂兄见礼,上了马车。 六郎、七郎叹口气,骑马跟上她的车驾。 周刺史嘱咐过要低调行事,但他们一行几百人出城,路上还是招来不少探究好奇的注目。 九宁一手托腮,坐在帘后,透过窗格看外面的街景。 富庶安平,繁华热闹。 以后大概见不到了。 出了城以后,嘈杂人声如流云一般隐去,外面安静下来,路边人烟稀落,偶尔有几辆牛车经过,铃声叮铃。 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官道后面突然传来一片马蹄声,沙尘飞扬。 一名身穿窄袖袍衫的少年郎策马急追过来,甩鞭声清脆响亮。 护卫们立刻戒备起来。 等那一人一骑弛近,护卫们对望了一眼,收起武器。 来人是十一郎。 六郎和七郎虽然同情九宁,但他们是周家儿郎,不敢在这个时候心软,始终尽忠职守地跟在马车旁,警惕路上出什么意外。 见十一郎来了,两人一个留在马车旁,一个紧夹一下马腹,走到十一郎面前。 “阿弟,你赶来做什么?” 十一郎快马加鞭追上来,吹了一身沙土,灰头土脸道:“我来送一送九娘!” 六郎皱眉道:“别胡闹,快回去!” 十一郎吐一口唾沫,抹把脸,道:“不会耽误多久,我就想送一送九娘,你看我人都过来了,哪能掉头回去?” 说着不住伸长脖子往前面看。 “九娘呢?” 看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状,六郎着实头疼,压低声音警告他:“我阿翁派了高手在队伍里埋伏着……就是预备九娘的人来捣乱,看你是周家郎君,他们才没有现身,你要是真的胡闹,他们照样不会手软!” 十一郎苦笑道:“堂兄,我一个随从都没带,就靠我一个人,能做什么?我不是来捣乱的,就是想和九娘说几句话。” 六郎回头,和七郎交换了一个眼神,点了点头。 十一郎千恩万谢,拨马走到马车旁。 “九娘……”他翻身下马,扑到车窗前,“我来了。” 帘子掀开,九宁笑着伏在车窗上往外看,依旧是眉眼带笑的样子,眼神灵动,不见一丝颓丧亦或是伤感。 “十一哥!” 十一郎嘴笨口拙,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圈先红了。 他低头从怀里掏出一只布口袋,塞给九宁。 “这是我攒的私房……我大手大脚的,攒的不多,你拿着吧。” 九宁挑眉,没有推拒,接了布口袋。 他这人喜欢赌钱,常常输得身无分文,死乞白赖跟着她蹭饭吃。有时候还欠债,不得不祈求她去斗鸡,然后靠着她的将军和小黑赚钱还债,攒点钱不容易。 九宁收好布口袋,说:“我走得匆忙,将军和小黑就托付给十一哥了,别整天让它们比赛,它们可是我的宝贝。” 两只常胜斗鸡留给十一郎,他很快就能赚得盆满钵满,不愁没钱花。 十一郎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照看他们。” 忸怩了一阵,盯着九宁看了很久,心一横,鼓起勇气道:“你不是周家的小娘子也不要紧……我还和以前一样喜欢你,你别怕,我现在长本事了,能跟着唐将军一起上战场,以后等我变厉害了,我带兵去鄂州接你回家!” 九宁莞尔。 谁能想到,来送她的竟然会是十一郎。 他们一开始相处得并不好,视对方为眼中钉,十一郎拿蛇吓唬她,她当面骂十一郎是无耻小人。 九宁轻笑,伸手拍拍十一郎的肩膀。 不管他将来还记不记得这个冲动之下许的承诺,会不会真的带兵去接她……都不重要,他能有这份心便够了。 十一郎双颊通红:“你别笑……九娘,你是不是以为我在说笑?” 他握拳,挺起胸膛。 “我不是说着玩的!” 九宁朝他眨眨眼睛,“十一哥,我相信你。” 十一郎羞愧道:“我现在还小,没什么本领……你等着,我以后再也不吊儿郎当了,我要好好跟着唐将军历练,我一定会去接你的!” 少年人的承诺,赤诚,热烈,单纯,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这般猛烈而直接,让人不由得眼眶湿热。 九宁心里百味杂陈,微笑不语。 六郎和七郎骑马走过来,催促十一郎赶紧离开。 十一郎眼圈更红了。 九宁朝他挥手,含笑道:“十一哥珍重。” 十一郎停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马车走远。 他以前不喜欢九娘这个堂妹。 因为阿爹、阿娘不喜欢她的母亲,从小到大,他听到很多崔氏如何高傲如何看不起人如何给自己父母脸色看的旧事,于是连带着也不喜欢九娘。 可九娘却是周家最漂亮的小娘子。 十一郎心里更不满了,为什么她要生得那么漂亮?她就不能丑一点吗? 他欺负九娘,吓唬九娘,和她赌气。 后来他们俩成了朋友,九娘很看不起他,不爱和他一起玩耍,他急得抓心挠肝…… 九娘第一次正眼看他的时候,他飘飘然,高兴得手舞足蹈。 好像还是不久以前的事,但现在回想,却觉得很遥远。 他还没有好好补偿九娘,她就离开了。 那可是九娘啊,又神气又漂亮又威风的九娘,她就该一直无忧无虑,每天欢天喜地到处玩耍,怎么能这么孤零零离开江州呢? 她母亲早就不在了,现在又被使君逼走,以后没人再疼她……她一个亲人都没有…… 鄂州的人答应过不会亏待她,可等两年以后呢,哪里是她的容身之地? “九娘!” 一股莫名的情绪在胸腔中翻涌,十一郎蓦地拔高嗓音大喊,放开缰绳,飞跑到马车前。 六郎和七郎大惊失色,阻拦不及。 十一郎看也不看护卫们手中凛凛泛着寒光的长刀一眼,用自己生平最快的速度追上马车,气喘如牛。 “九娘!” 他扯开帘子,握住九宁的手。 九宁刚刚打开他送的布口袋,正低头数里面有多少金饼,突然被他抓住手,吓了一跳。 尴尬了一会儿,她抬起头,和十一郎大眼对小眼看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 “你怎么又回来了?” 十一郎望着她乌溜溜的大眼睛,心跳如鼓。 他从来没这么紧张过,感觉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九娘,你别怕,你不是周家的孩子,还有我!”他不无羞赧地道,顿了一下,忽然结巴起来,“我、我……等你长大了,我就娶你!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你不会孤苦无依的!” 九宁愣住了。 赶上来的六郎和七郎也目瞪口呆,齐齐怔住。 安静了许久后,马车里传出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九宁看着面红耳赤的十一郎,笑得前仰后合。 十一郎把心中的话说出口,自己也呆住了。 听到九宁笑,而且笑得特别欢快,他悠悠回过神,脸上表情变幻不定,又是羞又是恼,跺一跺脚,气急败坏道:“你笑什么?!” 九宁收起笑容,回握十一郎的手,神情郑重。 “十一哥,谢谢你。” 话锋一转,“不过你用不着牺牲自己,不管我姓什么,以后还当你是哥哥。” 十一郎张口结舌,嗫嚅道:“我是真心的。” 九宁笑着白他一眼,忍俊不禁,“我晓得。” 车队继续行驶。 十一郎站在原地,脸上还赤红一片,喘着粗气,目送马车在护卫的簇拥中驰向远方。 等看不到十一郎驻足的身影了,六郎、七郎摇头失笑。 “这傻小子,他以为这是过家家呢?” 两人说笑了几句,看一眼马车。 车帘卷起,九宁双手托腮,正伏在车窗上,从车厢里盯着他们看。 黑葡萄似的眸子,目光炯炯,唇边带笑,仿佛他们是出来郊游的,而不是要去鄂州为质。 两个少年郎被九宁看得发窘,心里直发虚,不由自主放慢速度,缀在马车后面,以躲避她那纯真无辜、让他们不由得直冒冷汗的眼神。 堂兄们退到马车后面去了,没人可看,九宁便和军将搭话。 “我阿翁曾在前面那个山谷遇险,你们走的时候小心点,别误中别人的陷阱!” 军将听她语气随意,没放在心上,但还是派人先去探查。 属下走了一趟,回说一切如常,山谷没有陷阱。 他们顺利穿过山谷,一路风平浪静,连树丛里的鸟叫声都安安静静的。 每到一处地势险要的地方,九宁就提醒护卫们去检查,不然她就不走了。 护卫们只当她这是在闹脾气,耐着性子听她指派。 天色慢慢暗下来,他们没有停下歇宿,放慢速度继续赶路。 六郎告诉九宁:“出了江州地界,鄂州那边会派人来接我们。” 九宁会意,周刺史肯定瞒着周都督和山南东道节度使另外定了一份盟约。 入夜后,她扯紧车帘躺下就睡,不知做了什么动作,车厢里一阵噔噔响。 六郎和七郎哭笑不得,想着她这会儿肯定心情不好,这才自暴自弃,怕惹她伤心,没敢开口劝她。 四野寂静,夜色深沉,碧蓝夜空镶嵌着一勾弯月。云层涌动,月光笼在乌云后,林中时不时响起一两声突兀的鸟鸣。 车队在夜色中慢慢朝着鄂州方向行去。 赶了一天的路,人乏马疲。 六郎和七郎守在马车外,累得直打哈欠。 万籁俱寂中,黑暗中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护卫中的几人立刻竖起耳朵,示意车队停下。 但还是晚了,只听轰的一声作巨响,前方忽然燃腾起数丈高的大火。 护卫们立刻赶回马车旁,厉声爆喝:“有埋伏!” 他们话音落下,又是几声轰隆巨响,然后便是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怪叫,嗖嗖嗖嗖声此起彼伏响起,宛如漫天流星坠落,无数燃烧的熊熊大火凭空出现在山道两侧,阻住他们的去路。 到处都是火光和隆隆的爆炸声。 护卫们乱成一团。 六郎高喊:“稳住!稳住!对方人不多,只是声势大而已!” 马匹畏惧大火,嘶鸣着不敢上前,不知哪匹马受惊发狂,甩下马背上的骑手,横冲直撞起来。护卫们忙拨转马头躲避,喊叫声响成一片。 七郎心中暗道不好,第一时间掀开车帘,想确认九宁的安全。 车帘扬起,他探身进去,对上九宁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七哥,我都说了有陷阱,你们怎么不信?” 九宁含笑道,忽然暴起,手中匕首割破七郎的喉咙,鲜血汩汩而出。 不远处的护卫们吓得脸色苍白:“县主,休要伤人!” 九宁制住七郎,手里的匕首随手往他袍襟上抹了一下,擦干净血迹,然后又是一刀。 她的力道控制得很好,划的伤口并不深。 但七郎是家中嫡出郎君,自小也是娇生惯养长大,身上连油皮都没蹭破过,什么时候被人直接拿锋利的匕首在胸前划来划去? 七郎倒抽一口凉气,低头一看,自己胸前皮开肉绽,鲜血顺着脖颈往下淌,连袖子都染红了。 吾命休矣! 七郎两眼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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