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枣红马背上多了一口大铁锅,跟在身后,马蹄声得得,铃铛又回荡在这山间。 狼群扭头回看,纷纷为他让路。 “这位可比我们当初在雁回山上遇见的山怪厉害聪明多了,爆竹可没有办法将它吓出来。”宋游微微一笑,“不过三花娘娘神通广大,确认这位山神在一个区域,便可以火撩山,在下自会帮三花娘娘控制火势,不令其蔓延。” “是哦……” 猫儿回头愣愣盯着他。 于是折身一阵跑,还没有野草高,跑到猛虎身边,一个起跳,跳到虎背上,再一跳便跳到了猛虎头顶。 猛虎头颅很大,头顶还真可以轻松容纳一只猫儿站着。 只见猫儿深深吸气…… 可就在此时—— “噗!” 地上陡然炸开一团灰烟。 竟是前边一块有人膝盖那般高的碎石,陡然变回了安乐神的模样—— 如干瘦孩童又与成年人一般高的身躯,顶着个拳头大小的头颅,肚皮里隐隐可见微弱的火光晃荡,一见宋游就朝他抬手作揖,高声喊道: “饶命!饶命!” 猫儿愣了一下,刚吸进去的一大口气一时不知该不该吐,只回头看向宋游,憋得猫脸上都显出了复杂的表情。 “足下已向村民索要孩童来食,身上也害了不止一条人命,如何能放过足下?” 宋游却是开口说道。 “嗝……” 猫儿立马便又把气吐了出去,没吐干净的,便噎在喉咙里,化作一个嗝。 “怪那长元子!都怪那长元子!都怪那国师!我辛辛苦苦替他做事,不曾偷懒,末了他却要派人来除我!”虚弱的安乐神状若疯狂,这疯狂不仅体现在他的措辞语气里,也体现在眉目神情、手舞足蹈上,“我如何能不气?” “在下黄昏时已去山下找村民问过了,足下早在两年前,就下山啃食村民猪狗牛羊了,否则的话,足下的道行精进想来也没有这么快。” “怪那长元子!怪那长元子!”安乐神不断重复,“都怪人!不怪我!都怪人!” “如今只想请问足下——” “问?问我?问我什么?” “当初国师搜集天材地宝,除了足下,还安排了哪些位妖精鬼怪人神,如今他们又怎么样了,不知足下对此可有了解?” “除了我?除了我?除了我还有四个!四个!”安乐神语气快而激烈,常有重复,说着顿了一下,又说道,“阳州和周边,山里,城里,总共有五个神仙替他找,原先都不是好东西,除了我,恐怕都死了!都死了!长元子!!” “五个……” “放了我!我说了!就放了我!放了我!” “那可不行。”宋游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太简单了,只能换来足下无痛无苦。” 安乐神一听便鼓圆了眼睛,它的脑回路也是有趣,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跳脚,也不是继续求饶,而是一个劲的劝他: “换个难的!换个难的!” “修行难得,性命可贵,当初国师派佛门高人来诛除足下,哪怕足下在反杀他之后,能被敲响警钟,此后改过自新,在下今日从此路过,也断然不会要了足下性命,可惜足下过于残忍,已经疯了,如何也不能留下足下了。”宋游却是神情淡然,缓缓摇头,“可惜,在下还没来得及在天下各地筹建与阴司连通的城隍府衙,否则便将足下交给城隍与阴司来判了。” “你才疯……” “呼……” 安乐神的话还没有说完,山间便掠过一阵清风,清风所过,草木摇晃,妖邪的身影在风中就像云烟,一吹就随风消散了。 端的是一个无痛无苦,自己都无所察觉。 “唉……” 宋游叹了口气,转头寻找猫儿。 却见猫儿已经又化作了女童,背上了自己的褡裢,从褡裢中摸出几张折成方形与三角的符箓,举起来手递给他: “你的符!” 宋游伸手将之接过:“既已给了三花娘娘符箓,三花娘娘为何不用呢?” “因为三花娘娘觉得它很厉害,但是三花娘娘还要更厉害一点!”小女童仰头与他对视,严肃的说道,“而且符要用纸写,纸很贵的!” “三花娘娘果然是有文化了,夸自己的方式都精进了不少。” “什么?” 小女童又把头微微一偏,满脸不解。 “没什么……” 宋游摇了摇头,拄着竹杖,借着月光,转身便往回走了,边走边说:“这位山神很有本事,放在北边几州或许不算什么,可放在南边,便是世间少有的凶悍妖魔了,寻常民间高人难以祛除,加之又狡猾无比,难怪国师派来的那位佛门高人会栽在这里……” 说着一顿,微微偏头: “不过三花娘娘与燕安却能将之降伏,说明你们两个已能独当一面了。” “毒倒一面!” “都是三花娘娘厉害……” “三花娘娘本来可以叫四只老虎出来帮忙的,那个庙子太小了,都只叫了两只!” “三花娘娘厉害……” 山风吹拂,声音听不清楚。 一大一小两道人影,带着枣红马与燕子,又走回了山神庙门口。 此时的山神庙已然一片狼藉,房梁差一点就被烧断,艰难的支撑着房顶。庙中墙壁满是打斗的痕迹,烟熏火燎抓痕撞坑,神台上的神像被那安乐神自己一头给撞掉了脑袋,又被猛虎摔倒在了地上,脖颈朝下,原本神像上披的被风衣更是被烧得一点也没剩下。 六畜还在门口。 三花娘娘迅速跑了过去,一把就将地上的大红鸡公抱了起来,随即毫不停留,一低头又跑进神庙中,在一片狼藉的神台上一阵翻找。 这里摆着不少水果和供米,她早就盯上了它们,因此吐火之时也特地避开了它们。 如今只垫着脚尖,将米全部捧起,放进自己的褡裢中,那些梨儿橘子便难免被大战波及,此时在她看来,大致分成两种: 一种没烂的,可以用来喂道士。 一种被砸烂了的,可以用来喂马儿。 除了第一种,全是第二种。 倒不是三花娘娘轻视马儿,实在是那道人过场太多。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坏了也不吃,脏了也不吃。相比起来,马儿就可爱多了。 小女童表情认真,动作麻利,全部拿起,也都装进褡裢,装在另一个口袋里。 再走出小庙时,便已是满载而归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除邪神的神仙爱吃鸡 “咵嗤……” 庙中身首异处的神像上边顿时如冰裂一般,布满了裂纹,很快碎成无数块,就连里头的木枝茅草也纷纷断裂,散落在地。 庙子乃是村民集资修建,好歹也是一栋建筑,宋游并未将之毁坏,只是从山上召了一块大石头来,停在小庙门口,竹杖隔空一挥,便在石头上切出一块平整的断面,随即看向刚跑出来的小女童: “三花娘娘,请替我写字吧。” “写字?” 三花娘娘挎着胀鼓鼓的褡裢,另一只手还抱着大红鸡公,闻言顿时抬起头,愣愣的看向他。 “不是别的,实在是三花娘娘苦心练字多年,于书法一道已然有所造诣,便想请三花娘娘替我代笔,在这石头上写一段话,敬告百姓。” “敬告百姓?” “就是告知他们,山神已除。” “好的!” 小女童立马把褡裢取下,放在地上,又去马背上取来了笔,这才走过来: “写什么?” “就写……”宋游顿了一下,“邪神已除,不可再拜,牲畜自行领回,公鸡便是报酬,诸公心善,但愿今后继续坚守本心,必有后福。” “邪神已除……” 小女童站在石头面前,从上往下写。 先是高举着手,还要垫着脚尖,随即慢慢向下写平,又慢慢弯下腰,蹲下去写,直到再次站起。 三花娘娘的字迹仍然工整,许是读书读多了,原先像极了宋游的笔体,如今又向印刷体靠拢了不少,仍然缺乏自己的特色,少了些灵性。 “为善……” 等到最后一个字写完。 哗啦一阵声响。 石头上顿时落下一片石屑灰尘,随风飘散,将三花娘娘吓了一跳,虽是提笔蹲着,却也往后退了两步。 再抬头看向石面时,上面她写下的每一个字迹都已经刻进了石头中。 “哦呀!” “背面也写几个小字吧。” “小字!” “就说,官府通缉犯,也是当地人,此前夜至山神庙藏身,已被邪神吞食,具体怎么写,三花娘娘自己定吧。” “好的!” 小女童于是又提笔,写下一串小字。 字成之时,飞粉掉屑,深入石中。 “这是什么法术?” “区区小手段。” “蛐蛐小手段!” 三花娘娘斜着眼睛瞄向他。 “走吧。”宋游从她手上接过公鸡,挂在马背上,拄杖往前走去,“先前三花娘娘在山神庙中藏守,在下也没有闲着,去村里借了个锅,正好那位老丈赠予了我们一些燕米,又得了一只大鸡公,今日便吃一锅柴火鸡,贴个饼子。” “去哪里借的锅?” “山下村里,有位老者,很好说话,顺便向他问了问这位山神和附近的事情。”宋游一边走一边说,“我押了一小吊钱在他那里。” “我们去哪里吃?” “自是先去找个山泉,把鸡收拾好,然后找个风景秀丽、视野开阔之处,慢慢烹煮。” “我就知道!” “自然……” 月亮不知何时已从天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天边一抹鱼肚白,满天星辰,只剩一颗启明。 长夜将明,世界尤昏,一行人沿着上山的小路,越走越远,只留山间一座空庙、庙前一块石碑而已。 …… 大山之间有不少山泉,时常能听见流水潺潺之声,不知是当地村民还是经常从这条路上经过的客商脚力,亦或是当地官府乡吏为之,许多山泉都被插上了竹筒竹片将水引了出来,彻夜不停地流,人们无论接水饮水,都很方便。 宋游便找了一处离官道稍远些的山泉,烧了热水,将鸡杀了收拾干净,切块之后,这才用芭蕉叶包着,上了一座山顶。 寻来木柴,掏出灶架上锅。 老农的燕米许久未收,在山上就已经干透了,道人将之抹下来,用自己寻常煮饭的小锅装着,盖上锅盖稍一摇晃,不见有什么动作,只听得锅中燕米粒晃荡得叮当响,可响声很快就变弱乃至消失,等再打开锅盖时,里头的燕米早已成了白黄色的燕米粉。 又加白面,揉成面团。 道人这才点燃了灶火,开始炒鸡。 穿着三色衣裳又挎着褡裢的小女童睡眼惺忪,时不时就要揉一下眼睛,却依旧倔强的站在锅灶旁边,紧盯着道人的动作。 任何一个细节也不肯放过。 宋游一边烧火一边做饭,同时说道:“三花娘娘昨夜除妖,彻夜未眠,不如休息一会儿,等三花娘娘睡醒了,这一锅鸡也就已经好了。” “三花娘娘不困!” 小女童声音十分坚定。 突出一个求知若渴,好学成性,亦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将耗子变得好吃的方法。 “……” 道人十分无奈,动作却也不停。 此时天已大亮,风轻而云淡,既不热也不凉,是个令人舒适的清晨。 山下的村庄逐渐苏醒,鸡鸣犬吠,道道炊烟在山间积蓄了薄雾,绕着群山,像是一条玉带。 山顶荒野之处,亦是人间烟火。 眼见锅中的油烧得热了,鸡肉嗤啦一声下锅,鼓出无数油泡,随即鸡肉迅速褪了血色,变得金黄,肉质也慢慢缩紧。除了没有豆瓣酱,姜蒜辣椒香料宋游一样不少,一一加进里边,不觉已是浓郁的香气,被山风吹向远方。 “咕咚!” 小女童揉揉眼睛,又吞咽口水。 道人掺了一些水进去,将斗笠取下来盖在锅上,便是盖子了,接着不急不忙,坐下来看云绕青山,等了许久,这才揭开斗笠。 随即将玉米饼子贴到锅上去,靠近鸡肉汤汁的地方,总共贴了六个,便又盖上斗笠,继续在旁边坐着。 小女童也坐到了他边上来。 这山顶很小一块,也没人种地,长满了针茅,就是那种能长出一小团,每根草都如发丝一样的野草,常长在山顶或崖壁上,这种草的好处就是把它稍一摊平,直接就成了一个垫子,可以坐上去。 旁边锅中咕噜作响,热气不断透过斗笠。 香气亦不断蔓延开来。 道人盘坐不动,眺望远方。 三花娘娘眼睛好像已经睁不开了,时不时就要揉一下,却又撑着不睡,要学着道人一样往远处看,又要不时扭头看一眼旁边的铁锅,实在困了就爬起来去把今日那些从山神庙中得来的、被踩坏了的橘子和梨喂给马儿吃。 时间流逝,悠然缓慢。 山顶野草上的露珠慢慢干了。 不知不觉,小女童已经垂下了头,眼睛半眯,似在思考人生。 “好了!” 宋游终于揭开了盖子。 “刷!” 小女童瞬间抬头起身,跑去取来了碗筷。 “坐吧。” 宋游招呼她围锅而坐。 燕子很少吃人做的食物,更不吃禽类,就不为难他了。 此时锅中是一大锅鸡肉,只有几样野菜作为点缀,铁锅旁边又贴着几个薄饼,已经成了金黄色,透出的是令宋游熟悉又久违的香气。 自然地,宋游第一筷子,便夹向了一个燕米饼子。 三花娘娘也是有样学样。 宋游咬了一口。 女童也咬了一口。 饼子表面是金黄的,有着粗糙的质感,底部却已经被烙成了褐红色,一口咬下去,口感略显粗糙,但又十分香甜。 “……” 宋游沉默了下,熟悉的感觉自然带出尘封已久的回忆,品悟起来,便不再局限于玉米饼本身的味道了。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夹着饼子,将之摁进柴火鸡的汤汁里,等到吸饱了汤汁,这才又夹起来。 三花娘娘同样跟着学,一边做一边紧盯着他,连淹饼子的时间也和他一样久。 这种动作总让人觉得可爱。 不过当想到未来的有一天,老农赠予宋游的剩下几根燕米中,会有一根少了一半米粒,被她做成和今天相差不大的饼子,然后以和今天差不多的动作淹进一锅柴火耗子的汤汁中,这份可爱之中,便掺杂了一抹怪异。 “三花娘娘觉得如何?” “三花娘娘觉得好吃!” “吃肉吧。” “吃肉!” 宋游夹向了第一块鸡肉。 小女童这才跟着做。 起码是两三年的大红鸡公了,肉质其实有些老硬,炖煮之后则显得紧实,鸡皮也富有弹性,同样吸饱了汤汁,也吸足了香料的味道,这一口下去便让宋游和三花娘娘觉得昨夜的邪魔没有白除了。 “好吃!” 小女童赞叹之余,严肃思索。 宋游则不说话,默默享受美食。 这一刻昨夜疲劳一扫而空,天地辽阔而内心满足,无疑是旅途中难得的舒畅时候。 于此同时,远处山间有些喧闹。 …… 一群村民鼓起勇气,结伴上了山神庙。 本是想看看昨日敬奉的六畜今日还剩下了什么,也收拾一下山神庙,只是知晓山神要吃六畜,又见有人供了小女娃去,心中不由害怕,便叫上了一大群老人和年轻人一并前来。 却只见山神庙前,六畜除了鸡以外,其余的都没有少,被拴在树上,山神庙前一块青石切面为碑,上面写有文字,庙中则已是一片狼藉。 最令人震惊的是,山神像已然碎裂。 “怎么回事?” “遭了!” “定是昨夜那道士!” “这上面有字!” “认字的来念一念!” “张三公,张三公来念!” 一时所有人全都围在了山神庙门口、山石碑前边,盯着上边的文字。 有人念出声来。 众人皆惊。 这才知晓,昨夜那道人,既不是来供山神的,也不是来偷六畜的,乃是知晓此地有邪神,特来诛除的真神仙!也只有真神仙,才会在除了邪神之后放着珍贵的牛羊马不取,连猪狗也不要,却只取了一只最不值钱的鸡走。 若非垂怜世人,便是喜爱吃鸡。 第四百四十二章 明德九年秋游至阳州 山民们震惊与议论之余,可能谁都想不到,他们猜想的神仙、昨夜除了邪神的高人,此时就在隔空相对的另一座山头,正与童儿一起,美美的吃着一锅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美食。 “道士!你说谎了!” “嗯?” “你说谎了!” “什么时候?” “昨天!” “昨天什么时候?” “你和那些上香的人!说谎了!” 小女童双手抱着一块鸡肉,却是拐筋那一块,土生土长几年的大公鸡,这一块拐筋那叫一个结实,只见她两只手用力抓着拐筋往前扯,牙齿又咬着往反方向扯,费了不知多大力气,等到拐筋一断,整个人的上半身都往后猛仰了一下,脑袋也一阵晃颤: “三花娘娘听见了!” “三花娘娘说话的时候,要把嘴巴里的东西先吞进去再讲话。” “哦……” 三花娘娘从善如流,老实照做。 只是拐筋坚韧,嚼起来又硬又弹,好在它并非单纯费劲而没有滋味,反倒嚼起来满是土鸡的肉香,只要牙口好,越嚼越香。 三花娘娘也不是个会浪费的猫。 于是又费了不少功夫,将之嚼烂,一口吞下,这才继续抬头盯着道人,说道: “三花娘娘听见了!” “转移不了呢……” 宋游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却也不急不忙,反问道:“那本是权宜之计,一片好心,如何能叫说谎呢?” “唔?” “就好比三花娘娘。”宋游放下筷子,慢慢说道,“刚刚吃饭的时候,听三花娘娘吹起自己在庙中智斗山神的场景,可谓风采无两,可是在这个过程中三花娘娘不也说了几句无伤大雅的不真实的话?” “吹起?” “那不重要……” “无伤大雅的不真实的话……” 小女童重复着,严肃的盯着他。 “正是。” 宋游承认得毫无心理负担,随即又继续道:“难道这也能叫做是说谎?难道因此三花娘娘就成了一只爱说谎的、不诚实的猫了吗?” “喵?” “自然没有。那只不过是三花娘娘平常用来捉老鼠的手段罢了,昨夜也只是为了替民除害、诛灭邪神,而在平日和别人的正常相处中,三花娘娘并不会用这些手段。”宋游对她说道,“因此三花娘娘诚实依旧,而我亦然。” “!” 小女童顿时又睁大了眼睛。 好厉害的道士!这么复杂的道理,竟然一下子就说清了! 三花娘娘握着鸡骨,心中震撼。 “我吃饱了……” 宋游放下碗站了起来,擦了擦嘴,低头看向才吃了一半的大锅,想了想说:“三花娘娘吃完就把锅放在这吧,中午还可以再吃一顿,吃完洗干净了再拿到山下去物归原主,我昨夜没睡,有点困了,先睡一觉。” “好的!” 山顶寂静无人,风轻云淡。 宋游从被袋中拿出毛毡,往地上一铺,也无需毯被,就往上边一躺,以双臂为枕,眼中便是满满当当的天空。 天空向来是很好看的。 白云如烟,隐隐透蓝,那透出的蓝天像是没有底部,不可直视。若一直盯着不动,便会觉得它像是一个无底深渊,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而你的目光无论前行多久,也永远到不了尽头,于是在觉得辽阔之余,又感怀于自己的渺小,因而难免感到恐惧与心悸。 好在这是有益无害的。 宋游便很喜欢看天。 “倏……” 燕子在天上轻巧的划过。 身边小女童似乎也已经吃完了,能听得见她收拾碗筷的声音。 宋游又盯着天空看了一会儿,等到身边声音平息下来,偏过头看去时,只见三花娘娘独自一人蹲在一丛枯黄的针茅草面前,小小的身板缩成一团后比那丛针茅草也高不了多少,而她一声不吭,真将针茅的草丝当做了头发,正认认真真将其编成麻花辫。 知道宋游在睡觉休息,她便自娱自乐。 宋游也不管她,把头收回来,也不看天空了,随便伸手抓了两片草叶子,往眼睛上一遮,便睡了过去。 也许这也是一种神仙日子。 …… 等他再一睁开眼睛,便已经是半下午了。 此时一两丈见方的山顶上,除了被压在毛毡下被当做枕垫的针茅以外,入眼能见到的所有针茅,都已经被编成了麻花辫,却不见女童的身影。 “……” 宋游坐起身又爬起,走到山顶土包的边缘,果然见到坡面上的针茅也被编成了麻花辫,于是绕着土包边缘行走,才走半圈,便在麻花辫与原始针茅的分界线处见到了侧腿斜坐、缩成一团的小女童——她正在给新的一株针茅编头发,认认真真,好像不知疲倦。 “三花娘娘。”宋游喊道。 “唔!道士你醒啦?”小女童顿时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看向他。 “三花娘娘在做什么?” “三花娘娘在给它们编头发!”小女童脸上依然不见表情,白白净净,却回答得快而诚实。 “三花娘娘怎么没有睡觉?” “因为我们煮的鸡肉都还剩一半没有吃完,山上的贼娃子太多了,我怕它们趁我们睡着来偷我们的肉吃。”小女童说完低头看了一眼,似乎半天时间已经使她编麻花辫的技能熟练度增长了不少,手上的动作根本没有停过,她也只看了这一眼,便又抬起头继续把道士盯着,“而且三花娘娘看你平常好像很喜欢给三花娘娘编头发,所以三花娘娘自己也玩一玩。” “好玩吗?” “不知道……” “那三花娘娘不困吗?” “等下三花娘娘可以在马儿背上睡。” “辛苦了……” 宋游摇头叹了口气。 猫儿太懂事了也不好。 随即重新升起了火,顺便给锅中再添了一点水,冲淡久煮的咸味,等到他将剩余半锅柴火鸡也给热好,整个山顶的小山包上,所有枯黄或半黄的针茅也都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发型。 多谢这只大红鸡公了,使得一人一猫又美滋滋吃了一顿。 随即宋游略施话术,劝得三花娘娘打消了洗锅刷碗的心思,使她变回猫儿,回到马背上的褡裢中睡觉,自己则带着锅碗下山找山泉,将碗筷洗净收入被袋中,又将铁锅洗得干净,将饮水补足了,顺便还取出洗脸帕和牙香筹,借着清凉的山泉,收拾一下个人卫生。 “道士~” 三花猫从褡裢中探出头来,迷迷糊糊把他盯着:“我们又要去哪里呢?” “再往前走,就是阳州了。” “阳州?” “是的。” “狐狸那个阳州吗?” “……” 宋游含了一口山泉,咕噜咕噜吐掉,又拿起帕子去接水打湿,同时答道:“现在阳州可没有狐狸在等我们了。倒是听昨晚的安乐神说,原先国师在阳州及阳州周边地区封了五位神仙,替他寻天材地宝。听当时安乐神的说法,也不知道是这五位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说他觉得国师会把所有与此有关的人都给灭口,总之我决定都去拜访一下。” “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不知道。” “那你怎么找?” “……” 宋游拧了拧洗脸帕,又将之抖开,转身朝向马儿,洗脸帕材质不好,用得也太久了,上面竟然破了个洞,可借着这个洞,他正好与马背上探出头来的三花娘娘对视,说道:“朝廷敕封地神,官府都有记录的,当地宫观寺庙也有记载,去走一趟就知晓了。” “你好聪明。” “不比三花娘娘。” “你的帕子烂了一个洞。” “才一个而已,还能再用一段时间。”宋游亦是一个念旧之人,看着这张帕子,无端总有一种它上边不仅满是自己的味道、而且连帕子上的纹路甚至于破洞都与自己的脸皮相贴合的感觉,便更舍不得了,“到阳州再买新的吧。” “到阳州买新的!” “哗啦……” 宋游又一次拧干帕子上的水,转身看向迷糊的三花猫,等她反应过来,刚想把脑袋缩回去,他就抢先一步,将帕子按在了她的脸上。 “三花娘娘睡前要洗脸的。” 说着话时,一阵胡乱揉搓摩擦。 “好了,睡吧。” 宋游满意的收回了手,又搓了搓帕子,这才将之收好,端起锅动身上路。 此山之下有人家。 宋游昨日正是在山下找了几户人家询问的安乐神之事,又挑了一位好说话的老者,借了这一口大锅。 那老者许是见他长得面善,说话又温和有礼,是个道人又问起了邪神之事,便很果断的将锅借给了他,压的一小吊钱是宋游安他的心,免得老人家以为自己是为祛除邪神而折了一口锅,心疼得睡不着觉。 如今鸡也吃完了,锅也没有用处了,宋游自然将之拿下山去,还给那位老人家,取回了自己的一小吊钱,还硬给了几文,以作租金。 此间事便已了了。 随即带着马儿,沿着大山间的官道,悠悠闲闲,叮叮当当,往远处走去。 再往前走几十里地,便是阳州。 阳州乃是天下第一州。 论起繁华富庶,还要超过长京所在的昂州,论起文化底蕴,即使本朝逸州文化盛极一时,也得屈居阳州之后。 刚到第一郡,便已显出了几分。 第四百四十三章 阳州青云宫 阳州乐郡青女县,乃是乐郡郡城。 阳州水系水运都很发达,青女县也是依水而建,穿城而过的便是青女江。这亦是一座很美的江南郡城,所有房屋皆白墙黛瓦,每个清晨黄昏都笼罩在薄薄的雾气中,白墙浸在白雾中,墙与雾的界限都变得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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