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仿佛听到自己错牙齿的声音,电筒光束在黑夜中晃动着,感觉走了刚才走过的路。 另一头,顾维和苏颖也像无头苍蝇四处乱跑,苏颖几乎跟不上他的步伐,也顾不了那么多,只得小跑着在后面紧紧跟着。 人在急躁中容易失去方向感,两人走了一阵儿,觉得所有路都一样,所有院子都相同。 时间每过一秒,心头焦灼和绝望就增加一分。 顾维在原地转着,突然大喊:“顾津!” 周围仍是一片漆黑,没人应声,只激起阵阵狗吠。 苏颖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气得不行:“你想干什么啊?这不是打草惊蛇么?”她理解他现在心情,却着急他不懂克制。 顾维揪住头发,面部狰狞,一脚踢飞路边的空酒瓶。 苏颖轻喘,拉了下他:“现在发火儿没有用,还是抓紧时间找人吧。” “上哪儿找?一点儿目标都没有,你告诉我上哪儿找?”他几近崩溃:“顾津……顾津肯定让他们弄走了,还他妈找个屁啊!” “……你千万别这么想。”苏颖也不知应该怎样安慰他,沉默几秒,摸出手机:“我给李道打个电话,也许他那边有希望。” 村里没信号,李道手机很安静。 他满头大汗,贴身短袖早已黏在皮肤上。他心中思量,这么找不是办法,时间不等人,应该先随便敲开一家,问问村长住处,表明来意,让他号召村民帮忙才最有效。 李道停住脚步,闭了闭眼,冷静数秒,大步拐过转角,想就近去敲一户人家的门,这时眼尾一晃,蓦地看到围墙后面有道暗淡光亮。 李道心脏竟停跳半拍,紧走两步,眯眼看过去。 那是一间不起眼的土房,隐在胡同最深处。 窗口灯光昏黄,在漆黑天地间隐约可辨,等走近,忽见院门口停了辆灰色小货车,电筒照向车尾,果然是广宁一带的牌照。 李道手心攥出汗,疾步走向门口,在栅栏旁捡到一个口罩,粉红色,灰格子,上面印着彩色蘑菇和兔子,正是他买给顾津的那个。 李道眸光骤紧,不用再犹豫,把口罩揣回口袋,顺手拎了旁边一截木棍,快速并悄声挪进去。 色令智昏,方脸男心思都在顾津身上,进屋时忘记锁房门。 那姑娘悄无声息的躺着,任他怎样都行。 可手指还没碰到,身后气场突变,方脸男警觉地发现这房间多出一个人,接着有木棍敲在他背上。 他尚未转头,又连续挨了数下。 来人伸手了得,每一下都往要害上打,根本不给他喘气机会。 逃脱攻击时,他已经连滚带爬缩到墙角,定睛一看,对面站个高壮男人,臂长腿长,气场很是迫人。 他身穿黑色外套,拉链拉到顶,遮住下巴;头戴鸭舌帽,帽檐压低,看不清全貌。 方脸男眯起眼,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男人,试探问:“兄弟,哪条道儿上的?” 李道并不答话,木棍挥过去,此刻面容略微狰狞。 方脸男也不是吃素的,这会儿反应过来,从墙边拎起一根铁杵攻击他下盘。 铁杵头部尖细,冲着李道小腿迎面骨刺过去。 他躲避及时,裤子外侧擦出一道豁口,听见微微破肉的声音。可到底李道比他狠劣几分,出手又凶又准,片刻功夫便将他打翻在地。 方脸男嘴角溢出血沫子,四肢扭曲地摊开,半昏半死。 李道喘着粗气,谨慎地一扫周围,用木棍顶开里间房门,身体贴住门板略微侧头,见没人,才转而去看床上女人。 顾津还不知自己获救,头歪向一侧,微合着眼,意识很混沌,听见打斗声,却没力气移动半分。 她双手还捆在身后,衣衫凌乱,两腿耷垂地面。 李道看她这副鬼样子,面无表情,心中焦虑、沉闷倒是去了不少,只剩愤怒。 他左腿抬起来踩住床沿,手臂搭着膝盖,身体悬在上方,凝眸看她。看样这丫头吃了苦头,大腿划破,脸颊肿胀,白皙脖颈上印着凌乱的红痕。 李道咬牙切齿:“该!” 李道低咒一句,眸光挪了存许,半晌,又落回到她脸上。 头顶上的灯光很淡,照在她脸孔上,她的样子安静又柔和。 李道略滚了下喉,瞥向墙角的男人,拇指和食指缓慢碾蹭着,不知心里想着什么。 他抬手拍她脸:“死了?”声音极冷。 顾津轻哼一声。 李道又拍,手指强硬地撑开她眼皮,再堵她鼻孔。 顾津被脸上异动恢复几丝清明,头部慢慢转正,惊骇间以为是那男人,定睛却看见李道的脸。 一瞬,她心尖儿颤动不已,某种异样情愫突然而至,只懂定定地去看他。 他整个人罩在她上方,遮住一大片光,面目很是模糊,但顾津猜到,那表情必定又冷又凶。她转着不太灵光的大脑,忽而想到自己第一次逃跑,被这人锁在后备箱时的情形。 她嘴唇发颤,半天没反应,却有泪珠先顺眼尾溜出来。 这一路再怕她都未流泪,明明挺坚强的,不知为何,看到他反倒控制不住了。 李道嘴角淡漠地拉出个弧度:“还有脸哭?” 顾津嗫嚅:“你……真的来了。”声音嘶哑。 “来早了,耽误了那兄弟。” 印象中,李道虽凶了些,却没对她说过这么难听粗鄙的话,可此时此刻,顾津没觉得多生气,反倒心中安定下来,只吸着鼻子,默默掉眼泪。 顾津轻声:“对……”刚说了一个字,又改口:“谢谢。” 李道没理,亦没动。 她目光刹那对上他的,竟见他低沉眉眼,正盯着她胸口看。 顾津本能顺他视线垂眸,突然看见自己衣不蔽体,脑中嗡一声炸开,彻底清醒了。 她细声尖叫,咬住嘴唇,挣扎着就要起身。 李道一把按住她肩头,力道之大,她动弹不得。 “你……” 顾津吃痛,脸颊本就一抽一抽的疼,这会儿火烤一般,她微微失声:“你想干什么?” “第二次了?”李道轻蹙眉,当真苦恼思考一瞬:“在想怎么治你,才对得起外面找你那些人。” 力量悬殊,顾津竭力躲避:“打我骂我都行。”她知趣地放软口气,求饶道:“但……能不能先帮我把衣服拉一下?” 李道没有要动的意思:“拉什么?我看这么露着挺好。” “帮我把手解开吧。”她声调软软,小声说:“求你了。” 李道没说话,嘴角笑意瞬间拉平,眸中寒光隐隐,大掌捏住她,用他的方式惩罚她。 顾津逃脱不开,那种疼痛的感觉让她微微失语,不禁死咬住下唇。 “李道!”她尖叫,第一次直呼其名:“你混蛋!” “有他混蛋?”他朝墙角动动下巴。 “你把手拿开!” 李道只问:“还跑不跑了?” 顾津踢踹他小腿,扭着身体,双手在身后紧紧绞住。 “嗯?”他再加力。 顾津痛哼一声,唇被自己咬得通红,含泪摇头。 她终于领受这男人平静表象下的邪气和怒意,往常相处可对你笑亦可淡漠,一旦有谁触犯他底线,他就变成凶不可测另一番模样。 “说话。” “再也不了。” 李道看她半晌,怒目切齿:“再有下一次,就狠狠收拾你,省着方便别人。” 他手上略微松动,见她皮肤上现出指痕,顿了顿,终是放过她,起身那一刻,竟上瘾般有些不舍。 到底几分为惩罚,几分本能驱使。他分不清。 他垂着眸,居高临下地看几秒,脱了外套盖在她身上。这一盖,将她头脸一并遮住。 李道大掌拂下,隔衣按住她的脸,重重一压,随后若有似无地拍了拍。 就是这一下,他听见了她的哭声,又低又细,不像刚才那样压抑隐忍地默默掉眼泪。 顾津哭得有些放肆,抬腿胡乱踹他,发泄情绪。 李道轻轻笑了,满裤子脚印,但没躲。抓过她的手掌还酥麻着,气息一松,他低下头,连自己都未察觉,吊了一晚上的心脏,这时刻终于落回原位。 “没事了。”三个字,出口时不自觉低柔。 李道瞥了眼墙角那男人,对方仍在装死,他抬腕看表,说话功夫已经过去了五分钟,此地不宜久留,他准备带顾津离开。 李道环视四周,在桌边水缸上看见一把菜刀。 “躺着别动。”他对顾津说。 李道将那菜刀拿起,握在手中颠了颠,一步步朝方脸男走去。 对方趴在地上,瞳孔微缩:“你、你别过来!” 李道不说话,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踩住他右臂,目光询问是不是这只手碰过她。 方脸男明白他要做什么,面部扭曲,骇然摇头。 李道眼睛未眨一下,手起刀落。 方脸男五指齐断。 暗暗黑夜,哀嚎震天。 李道就是这样一个人,亦温亦怒,果断狠决,目中凶光乍现,剁掉这畜生手指毫不犹豫。 第 16 章 李道就是这样一个人,亦温亦怒,果断狠决,当时目中凶光乍现,剁掉那畜生手指毫不犹豫。他自身尚非善类,但拐卖人口这等丧良心的事却不屑碰一下,取他几根手指都是轻的。 没让顾津看他动作,怕那丫头胆儿小吓晕过去。 李道扛起她,大步跨出房门,腾一只手拨电话。村里没信号,他试了两遍,最终把手机揣回裤兜里。 几人走前约定无论是否找到人,半小时后都回原地汇合,他一看时间差不多,便没再打。 李道把顾津身体颠稳一些,也没管她倒置着难不难受,黑夜中深一脚浅一脚,大步流星。 顾津声音很闷:“放下我吧,我自己能走。” 他冷哼。 “你……对那人怎么了?”她刚才听到阵阵嚎叫声,很是惊心。 “先顾自己吧。” 车子停靠位置较隐蔽,先前摸不清对方底细,一路上未免惹麻烦,只等找到人尽快离开这里。 茂密树丛旁有一截矮墙坯,李道将她放在上面,撩起衣摆抹了把头上的汗。 着了车,车灯照亮墙脚一隅。 李道从后备箱取了水,昂头灌掉大半瓶,眼尾扫她:“喝不喝?” 顾津整个晚上滴水未进,喉颈刺痛,嗓中冒烟,嘴唇更是干裂起皮。她看他一眼,点点头。 李道瞅着手中水瓶,挑唇一笑,瓶口直接朝她伸过去。 微微湿润的边缘碰到她下唇,经历刚才的事,顾津只觉两人相处极诡异。 他救她脱离危难,本应感激,但后来又那番对待,先前积累的好感已经消失殆尽,现在对他又恼又恨。 她一时心绪复杂:“麻烦你,先帮我把手解开吧。” 李道折身取一瓶新的矿泉水,慢悠悠拧开又旋了回去,放在旁边土墙上。 顾津注意到他这个微小的动作,不过看起来比较怪,这么细腻,根本不像一个掠夺者会做的。 还在乱想,李道忽然伸过手,要拉她身上他自己的外套。 顾津惊慌失措,扭身躲开:“别……” 李道的手顿在半空,转蹭了下鼻翼,摸出匕首,不可避免地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去割她身后绑的塑料扎带。 “呦,手腕磨破了。” 不知他有意无意,说话时略转头,一股股气息吹拂进她耳廓里,顾津缩了下肩,又闻到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男性气息,想起刚才种种,当即羞恼万分。 双手终于解放,顾津背过身体拉好内衣和裙子领口,脑袋凑进去看了看,确定万无一失,才把衣服退下来还给他。 晚间气温骤降,李道出过汗,夜风一吹,透心儿的凉,于是接过来直接穿身上。 一时相对无言,顾津默默喝水,李道又试着打两次电话,目光不经意落在她左腿。 他收起手机,从车上取来医药箱,打开来,里面瓶瓶罐罐应有尽有。 “我……”顾津猜到他要帮自己清理伤口,想从土墙上溜下来:“我自己……” “坐着。”命令的语气。 他指尖挑开她丝袜,向两旁一扯而开,白花花的大腿当即露出来。 顾津赶紧握住他的手,夹紧双腿:“别麻烦,我真不疼了。” “手爪子拿开。” 对视几秒,顾津败下阵来,不得已依言照做。 李道一手撑着土墙,微弓身,另一手执药棉,漫不经心擦掉她腿周污渍,止血、消毒、包扎,顾津没想到,这么粗糙一个大男人,处理伤口倒是得心应手。 她其实早就疼木了,只在接触消毒水时轻轻撕口气。 “疼?” 顾津抿抿嘴:“嗯。” “自作自受。”手上没见轻。 “……” 她稍微抬眼,只看到他头顶,帽檐遮住那冷硬的面部轮廓,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带鸭舌帽,有点神秘,有点新鲜,也更有活力。 顾津不自觉轻轻偏头,从帽檐旁侧看到他耳廓和下颌的线条,好似被月光柔化,他又恢复往常模样,不见横眉怒目。 “看什么?” 顾津一惊,意识到自己已经打量他半天,心中咚一声响。 “你说你想往哪儿跑?”他没看她,声音懒洋洋:“你哥没智商,以为你能聪明点儿,谁知道更像个白痴。” “……”顾津忍住没反驳。 月光下,她腿上肌肤像剥了壳的煮鸡蛋,那道血痕横亘着,显得尤为突兀。 李道说:“我们这次是逃出来,如果不把你带走,郭盛为了报复你哥,会对你怎么样?清楚么?” 顾津想问一句郭盛是谁,但李道没继续,他又说:“不提郭盛,你如果回到上陵市,警察会第一时间找上门,失踪这些天,你打算怎样解释?” 顾津听他说下去。 “金条储藏室是用密码打开的,没有剜撬爆破痕迹,保险柜也是。而那晚知道密码的就你自己。”他扔掉镊子,纱布在并起的四指上缠绕几圈,取下蘸了药水,覆住她伤口:“被胁迫?还是自愿?” 顾津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是你强迫我的。” “证据呢?” 顾津哑然,忽地想起她和安保老王说过,那晚本应是冯经理的班,只因自己转天有事儿,和他调班了。这样一来,巧合竟变成了意有所为,她成了他们里应外合的“同伙儿”。 李道笑笑,打断她的思绪:“腿分开点儿。” “……啊?”顾津身体轻抖了下。 “你并这么紧,我怎么包扎?”他嘴角噙笑:“思想别太龌龊,我想法单纯得很。” 他这样说,顾津反倒为自己的脸红而汗颜,仍是未动,腿上力道却松下几分。 他重新取了纱布,捋着边缘略微强硬地穿入她腿间,他的手不经意擦着她皮肤,只感觉指尖一片凉滑。 一圈一圈,雪白纱布禁锢住她大腿,视线稍移,便看见她死死抵住裙摆的拳头。 李道眼中越发暗。 顾津:“完了吗?” 李道回过神来,清清嗓:“完了。”他略微调整呼吸,就刚才的话题接着说:“警方必定会有你是‘同伙儿’的猜测,你将面对无休止的询问和调查,让你讲经过你怎么说?编谎话?供出顾维?” 一连串的问话无法消化,顾津嘴唇发白。 李道扔了手上东西,撑住她两侧土墙:“我想你还没那么无情。”他定定看她:“事已至此,别做无畏挣扎。” “凭什么?” 李道:“跟着我们怎么了?遭虐待了?” 顾津看着近在咫尺那张脸,忽然间,一股怒意袭上心头。 “我不想,你们谁又问过我意见?”她颤着唇,激动道:“我本应该平静生活,工作、结婚、生子,每天都心安理得,而不是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凭什么把你们的糟烂人生强加到我身上?” “糟烂?”李道冷笑:“糟烂也是一种体验。” “鬼才想体验!”顾津不知哪儿来的胆量,不轻不重推了他胸膛一把。 李道身形微动,垂眼去看抵在他外衣上那双手,印象中,她没跟他这么放肆过。 他面色沉了沉:“欠揍是吧。” 这一唬,顾津立即咬唇噤声。 李道直身收拾医药箱,身旁安静几秒,她忽然大叫,人已经从土墙上跳下来,喃喃道:“马苗……” 他没跟上她节奏:“什么?” 顾津终于想起那个大眼小姑娘,余惊未消,竟将她完全忘在脑后,分开这么久,也不知她被那两人弄去了哪里。 她神色焦急,忘记上一刻两人还剑拔弩张,将经过同李道快速讲了遍,又提出希望他能帮这个忙。 李道淡淡瞥她:“怎么救?” 顾津上前握住他手臂,眼中晶亮:“就像刚才……” 他一挑唇:“我凭什么救她?” “她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万一真被卖到山里,整个人生都完了。” “关我什么事?”李道打掉她的手,转身走开。 顾津咬了咬唇,提步挡在他面前:“一直没说,刚才我很感激你,你那么厉害……” “这感激也包括我抓了你的胸?” “你……” 李道愉悦大笑,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厉害?”话尾加重咬字,听在别人耳里全变了味道。 顾津咬住唇,隔几秒,听他正儿八经地说:“甭给我带高帽子,强龙不压地头蛇,老子吃饱撑的,为个不相干的丫头片子惹麻烦。” 李道逗小孩一样捏捏她的脸,又一掌推开,往前走,抬腕看了看表。 “你不是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吗?”顾津说。 他脚步一顿,微皱眉,这话不假,但听着刺耳,心想是给臭丫头好脸了。 顾津走近,“想要改恶从善,援手相助是应该的吧。” “顾津,我看你皮痒了。”他缠住她头发向后一扥,声音低沉:“我是想重新做人,但我他妈不是救世主。” 顾津被迫昂头,距离之近,呼吸相闻。 “自欺欺人。”她说:“根都坏掉了,还指望上面能开出花来。” 顾津给他的印象一直都娇弱呆笨,像只无害的兔子,哪儿想到怼人功夫如此了得。他拿刀威胁过她,也抓过她的胸,打弱者他干不出来,骂人不管用,李道第一次对个女人无计可施。 他怒目瞪她半晌,胸口起伏,忽然放开她头发,全身上下摸了个遍,不知翻找什么。 “……怎么了?”她疑惑。 “我刀呢。” 顾津:“……” 顾津缩了下脖子,赶紧退后两步,不知为何,竟没有先前那么怕他了。 她咬唇,轻轻说着,竟有点哄孩子的意味:“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么?当坏人简单,想重新做回平凡人却很难,不是逃避或离开就可以,得先洗清自身罪孽才行呀。” 李道动作忽地顿住,微微怔然,她这种柔软语调像有魔力,让他不由自主想往里面陷。 好像有人在他天灵盖上狠狠敲了下,刺痛又警醒,却一时捋不出头绪。 顾津拔腿就走,半天李道才反应过来:“站住。” 她其实心虚得很,忌惮着他,但没停。 李道指着她背影吼:“最后一遍,给我站住。” 顾津提着的气轻轻松下来,嘴角溢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你作什么妖?”他声音渐近。 顾津垂下头,嘟哝道:“我去救她。” 李道给气笑了:“能不能带着智商说话?” 她抿唇不语。 李道插胯兀自运气,好半晌:“滚回车上等着。” 顾津一副乖顺安静的模样,点点头:“哦。” 第 17 章 李道又把黑痣男揪起来,从兜里摸出另一部手机,调出他那同伙电话再次拨打。 手机是黑痣男的,早在追顾津途中拨打过,但山区信号不好,始终没接通。 黑痣男眼睛无法视物,缩在后备箱里瑟瑟发抖,胆寒至极。 “通了。”只听车外男人低声道:“问他们在哪儿,找理由让他们停下。”随后,手机隔着麻袋放到他耳朵上。 “小心说话。”李道警告。 响了两声,那边有人接起,是老八。 通话质量不佳,说话声仍然时断时续,“老八,你们在哪儿呢……喂?” “榆村村口……阿辉拉肚……” “在那儿等着先别走,我这就过去找你们,有事商量。” 听筒中滋滋作响:“干什么……喂?喂?听不……” 很快,那边没了声音。 李道收回手机挂断,仔细问了路线,关严后备箱,转身上车。 他一边启动车子,一边给顾维打电话,可这会儿信号又没了。 李道一脚油门踩下去,顾津迟疑片刻:“不等他们了吗?” 他把手机扔给她:“你打。” 普拉多在夜色中晃荡着,开出那片崎岖荒凉的空地。 没等出村口,远远看见几人从一排屋舍后跑出来,正是顾维他们。 车子没停,速度稍减。 李道降下玻璃,“开车,跟上我。” 顾维跟着跑几步:“上哪儿去?找到顾津了?” 李道朝车内一摆头,没说话,随即加速。 顾津这回坐在副驾位置,隔着李道,目光和顾维碰了下,一晃而过。从后视镜中看去,见几人已朝停车的地方跑。 她抿了下嘴,把李道手机放入中间置物盒里。 车内寂静,一路无话。 顾津偷偷看他,山路上无光,他眉眼冷峻非常,手抵在唇上,直视前方。 顾津想挑个话题缓解气氛,可话在嘴边转一圈儿又咽回去,到底没出声。 电话铃声突地响起,他似乎惊怔了下,轻喘一声,接起来。 顾维嗓门儿很大,问他这是干什么去。 李道轻瞥顾津,声音懒散:“学雷锋,做好事。” “……”顾津转开头,揉了下鼻。 顾维总算聪明一次,猜出是去找那两人,李道淡淡应声,那边又问顾津情况,他答:“胳膊腿儿都在,死不了。”说完这句便兀自掐了电话。 最后在榆村往东五百米处看到一辆集装箱小货车,车灯大亮,停在路旁空地上,照得近处林子亮堂堂。 顾津打眼认出来,指着前方:“就是那辆。” 李道缓下车速,离很远就熄了火,警告她待在里面别乱动,抬腿便下车。 “哎——” 李道回头。 “你要小心……”怕他误会,她赶紧解释:“我的意思……你毕竟是在帮我,所以……” “甭解释。”声音干脆低沉。 顾津抬头,忽而对上他眼睛,心中一跳。 李道唇角带笑,撞上车门。 顾津轻吁了口气,脸竟有些烫,她其实心中并无杂念,只安慰自己是因为太紧张。 不及细想,车窗外闪过几个黑影,是顾维、许大卫和伍明喆三人,他们均捂得严实,手上握着棍棒,贴紧车身,朝驾驶室悄声靠过去。 顾津屏息静气,大眼一眨不眨盯着侧前方的光源处。 这时候,车内的人似乎也察觉危险靠近,撂下双腿,眼睛紧紧盯着后视镜。 老八暗叫一声不好,推醒旁边的阿辉,第一时间启动车子。他握着方向盘,要按旁边的关窗按钮,不想这当口有铁棍顺尚未合严的缝隙横插进来,划出呲一声刺响。 车子启动时不稳,几人跟随跑动。 顾维举着铁棍,李道扬起手上工具,朝着车窗狠敲过去。 两人配合默契,一撬一砸,玻璃如同蜘蛛网般炸裂开,碎屑飞溅。 顾维让路,李道疾跑三两步,双手缩回袖中,抓住车框边缘纵身一跳,便顺窗口窜入其中。另一侧许大卫更暴力,探身抓住阿辉衣襟,直接把人从里面揪下来。 货车在狭窄的土路上盘旋乱行,没坚持几秒,堪堪停住。这过程只看得人心惊肉跳。 顾津手心冒汗,狠狠咽了口唾沫,打开车门,和苏颖一起,慢慢朝那方向挪过去。 李道他们轻而易举治服这两人,老八和阿辉被反绑了手脚按在泥地中,小伍从车里翻出黑布条,蒙住了他们的眼。 顾津刚站定,便接住李道隔空扔来的钥匙,她打开集装箱的门,里面黑魆魆,角落里缩着小小一团,却半点动静都没有。 顾津轻轻道:“马苗,是我。” 黑影略微动了下,随即哇一声大哭出来。 人是复杂动物,共同经历过生死,即便不了解也会惺惺相惜。 顾津眼热:“快过来。” 马苗吸着鼻子,连滚带爬地冲向顾津,一头扎进她怀里。 女孩儿眼泪蹭湿她前襟,顾津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慰:“别哭,没事儿了。” 半晌,马苗终于抑制住情绪:“顾姐姐,你怎么会在这儿?”她疑惑转头:“是你哥……” 马苗话没说完,只觉有道黑影嗖地朝她冲过来,颈后袭过麻痛,没待反应,眼皮一坠,身形缓缓瘫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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