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我听说,皇后娘家侄女儿最类皇后娘娘,不仅模样极好,品性也是极出挑的。在宫里,连太上皇、皇太后都十分喜爱。贾家能得此妇,便是比封侯都更值得喜庆!” 西宁王太妃笑道:“贾家好大的运道,先是大姑娘在宫里封了贵妃,子孙封侯,如今还要娶皇后侄女儿进门。这开国功臣一脉的福运,都汇到贾家喽!” 南安王太妃笑道:“你羡慕也没用,谁让咱们没这样好的孙子孙女儿?太夫人教诲儿女子孙,向来出挑!” 西宁王太妃闻言就有些不高兴了,似笑非笑道:“我怎么听着,这贾家的少年侯爷原是定的太夫人的亲外孙女儿?如今怎么变成皇后亲侄女儿了?” 此言一出,知道内情的自然不会多话,只在心中暗骂西宁王府的老虔婆在作死。 不知内情的更在皱眉,西宁王太妃这是祝贺来了,还是砸场子来了? 不过知道内情的毕竟是极少数,一来时日短,也只是左近之事。二来皇后素来不准宗室和诸臣诰命前往尹家,所以知道尹家事的人,实在少数。 便是知道了,因念皇后之德,也畏皇后之威,所以少有人在背后嚼舌头。 毕竟一旦传进皇后耳中,不是闹着顽的。 女人才最了解女人,外男们只道尹皇后贤德可比古之贤后。 女人们才知道,能做到这一步的女人,到底有多精明…… 当初若非元春亲笔书信而来,连贾母也不知道,尹家那位姑娘竟是口不能言的哑女。 贾母看着西宁王太妃,淡淡笑道:“哪里变过,我和我那姑爷已经说定了,再等二年,便办了喜事,到时候,太妃还要给份体面来吃喜酒才是。” 西宁王太妃自知大嘴巴惹人嫌,正后悔,却不想听到这样一句,众人登时大惊。 若是和林家女成亲,那皇后嫡亲侄女儿又该怎么办? 就听贾母淡淡笑道:“也是皇恩浩荡,皇后娘娘实在中意我家那孽障,也不知他怎么就入了皇后娘娘的眼,所以,得知蔷哥儿以贾家东府三房承爵,还要兼祧大房可另娶一妻后,就说中了此事。不止皇后娘娘,前儿我特意带蔷哥儿去了尹家一回,尹家太夫人那样明理的人,也对蔷哥儿赞不绝口,喜爱的甚么似的。 也不怕你们再讨我一顿大席,我再告诉你们个好信儿,宫里太上皇、皇太后知道此事后,也极为欢喜,太上皇还下了旨,封尹家姑娘为长乐郡主……” 此言未说完,果然又激起了诸多诰命的“同仇敌忾”,纷纷向贾母讨喜酒吃。 而原先心里还存着深深嫉意的人,这会儿连嫉妒的心都淡了。 果真走一点运,那嫉妒的人会有。 走许多运,嫉妒的人也就增多了。 可走运走到没天理的地步,那大部分人连嫉妒的心都难生了。 因为她们自知,就算不是贾家走运,她们自忖也没这样的福运…… 与其嫉妒,不如去交好! 眼见着,贾家至少又有百年的富贵,这样的人家,去得罪还是去交好,还用选择吗? 不过,也有不少人,心里为林家女感到同情。 有这样一个根脚硬的可以捅破天的兼祧妻,这个侯夫人即便坐得稳,怕是要难熬了…… 正当满堂欢笑时,忽见绘金急急进来,与凤姐儿耳语几句后,凤姐儿闻言面色一变,忙到跟前,对贾母道:“老太太,恪和郡王护着尹家太夫人还有恪和郡王妃来了,蔷儿传话进来,你看……” 贾母闻言面色一变,忙道:“这要亲自去迎,先前去尹家,太夫人携五位王妃相迎,今日怎好怠慢?” 其她人则道:“便是我们也该一起去迎迎!” 尹家太夫人按品级不必她们去迎,但恪和郡王妃还是皇子妃,品级虽和几个王妃等级,但更贵重些。 当然,实际上,尹家太夫人才是她们真正亲迎的目标,那可是皇后亲母! 贾母不好相拦,便引着浩浩荡荡一屋子诰命,往二门前去迎…… 第0341章 大戏 贾蔷与皇五子恪和郡王李暄亲自护送尹家太夫人和恪和郡王妃的八抬大轿到了二门前,轿夫退下,尹家和恪和郡王府的婆子媳妇上前,引了尹家太夫人和恪和郡王妃邱氏下了轿后,尹家太夫人也只来得及与贾蔷微笑颔首,就在邱氏搀扶下,入了垂花门,去与贾母并一众太妃、王妃及诰命相见。 见尹家太夫人要与四大王妃见礼,四妃唬了一跳,慌忙避让开,连道不可。 南安太妃笑道:“今日只论家礼,不论国礼,太夫人实在太生分了。” 西平太妃亦是笑道:“往日里总想往府上拜会,只是皇后娘娘实在贤德,不准我等登门,今日终于得见太夫人,岂有论国礼之理?皇后娘娘堪称古往今来第一贤后,此皆太夫人之功也!” 这话却让尹家太夫人不大喜欢,摆手道:“这话偏了!皇后虽也是不错的,但那是太后娘娘教诲的好,老身不过一外朝命妇,岂有教化皇后娘娘之德?” 这不轻不重的话,让西宁太妃登时老实起来,这才想起,宫里还有一个皇太后在,她这样说,又置皇太后于何地?登时后悔不安起来。 这时贾蔷上前要告辞,躬身道:“太夫人……” “嗯?” 却不想此称呼让尹家太夫人车氏大为不悦,皱眉出声。 贾蔷反应过来,忙以家礼拜道:“老太太,先往里面去罢。” 尹家太夫人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笑道:“你自去忙你的,今儿我来,原不是为了你!” 贾蔷虽不解,却还是领命而去。 待贾母引着尹家太夫人和邱氏回正堂后,座位自然重新安顿。 西宁太妃这次总算乖觉了,主动让了位置,总算让尹家太夫人点了点头,露了个笑脸。 见到这个笑脸,西宁太妃心才算安定了下来,打定主意,接下来连个屁都不能再乱放了,容易出事…… 众人再次落座后,南安太妃笑道:“看来太夫人的确满意这个孙女婿,如今就以家礼见了,这喜事难道还远?到时候,少不得叨扰太夫人一杯水酒!” 尹家太夫人却笑道:“那我可要给太妃道恼了,皇后早就给家里立过规矩,不管甚么喜事,皆不可大宴宾客。尹家上下也都理解,若不是蒙天恩无量,尹家出了个皇后,谁会知道尹家?罢了,已经沾了那么多光了,怎好再不知进退?” 这话说的,南安太妃都不觉得扫了脸面,钦佩道:“太夫人,非我说恭维的话。只太夫人这份见识和品性,尹家纵然未出皇后,也必是京城名门!” 尹家太夫人笑道:“不过尹家吃不得水酒,贾家还是能饮嘛。你们皆是开国功臣一脉的武勋将门,世交近百年,难道还不管一杯喜酒?” 众人大笑,贾母也笑道:“岂有不管好酒之理?到时候,必是要大办一场的!” 风光大办,才不委屈了新娘…… 北静王妃笑道:“先前太夫人说,今日来非是看宁侯的,这里面可有甚么典故没有?” 尹家太夫人知道北静王府地位比较超然,如今虽没甚实权,但太上皇和天子都算比较亲厚他家,便含笑道:“这话可问着了!若只一个孙女婿的封爵庆宴,我也不愿多动弹。当年五个皇子开府大宴,我也只耐不过这个猴儿,强被她拉去王府吃了回酒席,旁个都没去。今儿啊,我是受了皇后的嘱托,来给一人祝生儿来的!老姐姐,你那外孙女儿,今儿可在这府上?”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连贾母都变了面色,不明白的看着尹家太夫人…… …… 东路院,惜春屋子里。 忙活了两天的一众贾家姊妹们,终于歇了口气。 独湘云有些不忿,羡慕的听着中路院和西路院那边传来吹吹打打热闹的声音,道:“回头非得让蔷哥儿补咱们一遭东道不可!” 宝钗笑道:“昨儿晚上你林姐姐难道没请咱们吃好的?数你吃的最多,这会儿还抱怨!” 湘云嘴硬道:“我哪里是为我自己,我是为了林姐姐!明明说好了,是给林姐姐祝生儿,我们才巴巴儿的来操办的。如今倒好,成了人家的封侯宴了!真真是没有道理,我非寻他算账不可!” 她们已经都给黛玉送过生儿礼物了,或自己做的针线活,或一支笔,一卷书,或一双鞋袜。 虽不甚贵重,但都是一份心意。 事实上,等她们都长大出阁,许多年后回忆起来,正是此事这样的寿礼,反倒最值得回忆想念的。 因为闺中女孩的时光,常常是她们一辈子活的最快乐的时候…… 听闻湘云之言,探春差点笑死,取笑道:“算账?你算个大冬瓜!二哥哥跟前你倒敢较量较量,可蔷哥儿那样凶,看你一眼你还不乖乖的?” 众人大笑! 湘云放狠话:“你少冤枉人!将来他敢欺负林姐姐,你们瞧好了,我非摔他一大跟头不可!” 黛玉在一旁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热闹,听至此,笑道:“今儿你怎么不穿男孩子衣服了?” 谁料湘云登时得意起来,把外面的褂子一扯,露出里头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裉小袖掩衿银鼠短袄,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也穿着鹿皮小靴,越显的蜂腰猿背,鹤势螂形,配上那一双神采明亮炯炯有神的眼睛,活似一个淘气的小子! 湘云对黛玉等人笑道:“你们瞧瞧我里头的打扮!” 宝钗上前将这孙行者按下,给她扣好盘扣,道:“你也安生一会儿,没见过这么能闹的。” 又对众人道:“白天里叽叽呱呱说不尽的话也罢了,晚上睡下了,梦里也是叽叽咕咕的说个不停,就没见过这么爱说话的!” 黛玉忽地笑道:“云儿你可愿意学说书不愿?你这样爱讲话,不当个说书女先儿实在屈才了!” 众人大笑,湘云也不恼,还道:“你给我寻个好先生就行,往后你们可别求着我给你们说书!” 姊妹们正顽笑,忽见凤姐儿急慌慌的进来,看到黛玉拉起就要走,众人唬了一跳,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凤姐儿难掩艳羡嫉妒的对众人道:“没法提,没法提!你们也别问,别问……” 若是她能选择,怎么也得先吃了午饭再知道此事。 如今知道了,还怎么吃饭哟! 黛玉懵懂不解的跟着凤姐儿离去,众姊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到了,必又有好事落到黛玉头上。 若说全然没感觉,那自然是自欺欺人。 淡淡的酸意和嫉妒还是少不了,但是,终究是一起长大起来的姊妹们,且还未经历太多世事,终究化为了祝福…… …… 中路院。 贾政慌得一批…… 不是因为今日来了太多达官贵人,皇亲国戚,而是他发现,东府准备的宴席…… 是他娘的甚么玩意儿?! 吃甚么他看不明白,连设宴的地方,他都看不懂,校场边上?! 贾政看着所有人疑惑不解的神情,一时间陷入了绝望中: 我该怎么说? 我该怎么做? 我该怎么交代?! 年纪大些的,这会儿都皱起眉头了,倒是年轻的,有些来劲头了。 贾蔷出面,对诸人声音清朗道:“今日赏脸前来的,都是非富即贵的贵人,寻常酒宴怕是早就吃腻了。所以,贾家今儿特意准备了不同的宴席。一种是江南近来最流行的锅子,一种是京城新开的万香楼,最新推出的秘料羊肉锅子,这肉是从北边草原上运回来的大黄羊,肉其实倒也罢了,关键是这蘸酱……我且不多说,年纪大的长辈一会儿不妨多吃些,太医都说了,此锅子实在滋补身子。另外,今日也想请大家看一出大戏!” 旁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五皇子恪和郡王李暄就大声笑道:“好!成日里大鱼大肉早吃腻了,今儿个,本王就尝尝你这新物什!若是好吃,回头给我再备些,我带回宫去孝敬孝敬父皇!” 此言一出,一些原本还有些意见的人,纷纷闭上了嘴。 贾蔷看了这位乐呵王爷一眼,笑道:“自然好说!不过,咱们还是先看戏罢!” 李暄指了指校场上一处帐子,笑道:“人家唱戏都搭戏台,你就搭个帐子?” 贾蔷笑了笑,道:“且先看戏罢。” 说罢,贾蔷对前方一摆手,登时战鼓声起…… 校场上,渐渐出现了十来个衣衫褴褛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还有婴孩啼哭声。 十多人披头散发,步履瞒珊,艰难的向前行着…… 校场边上,众人正看的慕名奇妙,忽地,就见远远有三骑骑兵跨马奔来,众人纷纷皱起眉头来,因为骑兵的打扮,明显不是燕人,而是胡虏异族人。 看到这三人,十多人的队伍慌乱起来,开始四处逃散,然而那三人却如野兽一般,尖叫怪笑着,骑着马或用弯刀,或用弓箭,或干脆用战马,将这十多人一一“杀”死。 看到这,观众席里的叫骂声就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待看到一胡骑强按住一女人,要行不轨时,又有一胡骑,生生将一婴孩用弯刀挑起,然后重重摔在地上,再以马蹄踩踏而死。 莫说年轻人,便是一些中年勋贵,都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场面一时间有些纷乱,贾政看的心焦无比,正当他犹豫着是不是让贾蔷莫要搞这些了,忽地,他愣住了…… 只见从校场另一角,居然打出了一面龙旗来。 不仅如此,还有十二面旌旗随风飘扬! 这十二面旌旗,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认得,甚至还激动的站了起来。 东龟、西牛、北虎、南狐,为开国四大郡王之旗! 麒麟、飞蛇、烛马、龙羊、火猴、天鸡、烈狗、土熊,为开国八国公之旗! 四王八公护从太祖龙旗,分明只有十三骑,却似千军万马而来,将三个妄图逃窜的胡骑包围,三刀下去,胡骑惨叫而死。 太祖皇帝传旨:“单于无道,率众兽践踏我中原之土,残害我炎黄之民,朕吊民伐罪,光复我汉家江山。今单于未灭,群兽未绝,朕不得心安。诸卿世之猛将也,何人可与朕分忧?” 群臣道:“万岁,单于今在蔑尔乞河青龙山龙帐之内,距此千里之遥,如何得诛?” 然麒麟旗下,一大汉声如洪钟道:“万岁!单于虽远,然万岁有旨,岂敢不遵?臣今日领旨,誓灭单于!” 看到这,校场边所有人都明白这一出大戏演得是甚么了! 这是宁国封国之战,青龙山大捷! 便是这一战,宁国公贾演孤军斩单于,功封宁国公! 也使得贾家一门双公,威名盖世! 但那一仗,并非宁国公贾演一人之功,前面四王八公中,有三王六公与蒙元大决战。 还有一王一公,守护太祖压阵。 贾演却率万余轻骑,绕过战场,而后横跨三千里草原,以闪电般的攻速,一路直插蒙元圣山青龙山,从后方攻破龙庭,一举覆灭蒙元汗都! 可纵然知道结果,然此刻看着那杆麒麟旗率领“千军万马”,横跨“三千里”在校场上绕了三圈,最终绕到校场上那顶金帐后时,众人的心还是激动起来。 又看到众多身着胡服的可汗亲卫怯薛军自金帐中杀出,与麒麟军厮杀在一起时,一众观众纷纷屏住呼吸,紧张起来。 杀声阵阵,角号铮铮! 待看到麒麟军大破怯薛军,用刀撕破可汗大帐,斩下可汗人头后,大多数人都站了起来,高呼万胜! 大戏落幕后,如赵家这种没甚么代入感的也就罢了,可今日所来大多数为开国功臣四王八公诸侯伯府第,这些人常年沉溺于祖宗荣光中。 因此,这在旁人眼里只有些新奇的大戏,在他们眼里简直不要太好看。 一个个围上前来,除了赞美宁国夸赞贾家殊勋外,就是询问,他们祖宗的大戏何时能排上? 贾蔷顺势推出了太平会馆的业务…… 这时,火锅和涮羊肉又送上,专有青衣小厮讲解如何涮法。 火锅香气自不必多说,香辣过瘾。 有吃不得辣的也不要紧,万香楼的涮羊肉锅子值得拥有。 羊肉简单,可调制的麻酱,却当真让不少人差点吃掉了舌头! 只可惜,忙碌了大半天的贾蔷来不及享受这份美味,就被内宅派人来急急叫了去…… 不过,就算内宅不招,他也快过去了。 今日,真正的重头戏原非在前面…… 第0342章 金册 “咱们终不过一群妇道人家,不知道外面的事,要不是皇后派了五儿媳妇来同我说,我也不是很清楚。” “林侍郎是个好臣子,是个名臣!为了皇上,为了大燕的江山社稷,立下了极大的功劳。既有大功劳,也有大苦劳!” “皇上呢,原是想重重赏赐他,以嘉其功的。可是林侍郎是真正清廉的名臣,一心认为忠于王事,乃是本分,既然已经食君之禄,又怎好另要恩赏?” “封官官不做,拜爵爵不受,至于赏赐金银,那就更不必说了!” “若是旁人,或许还好办些,左右不过封妻荫子罢。可是林侍郎为了国朝之事……唉!” “总之,是封无可封,赏无可赏。” “但越是这种的忠臣,这样的重臣,天家就越不能亏待了!皇后知道皇上的难处后,便将此事揽了过来,她要帮着皇上,给林侍郎那样的忠臣一个大大的体面!” “只是,若大动干戈,林侍郎势必又要拒绝。你们也知道,那样的名臣清臣,倔起来皇上也没甚法子,更何况是皇后?所以,皇后就托了老身和五儿媳妇前来,一道给林大人的爱女,过个生儿!” “我听说,今儿是林姑娘的生辰宴,怎变成了蔷哥儿的封侯庆宴了?” 这时候,就看出尹家太夫人的厉害了。 贾母能周旋于诸王太妃、公候诰命夫人间不落下风,那是因为她打出身起,就生在一等保龄侯府,是正经的侯府大小姐。 出嫁后,又成了超品荣国夫人,大半辈子都在和这些诰命王妃打交道。 可尹家太夫人,原不过小门小户之女,即便尹家出了个皇后,可尹家还是始终保持低调,除了皇室外,极少和外朝命妇来往。 可眼下,当着满堂贵妇的面,尹家太夫人言谈不慌不乱,游刃有余,气度始终平稳大气,为全场焦点。 只这番谈吐,便是在场多少诰命都做不到的。 贾母赔笑道:“太夫人,玉儿在倒是在,只是她到底只是一个晚辈,眼下也没甚么位份,哪里经得起这么多太妃、诰命为她一个小辈祝生儿?还是作罢了吧。” 尹家太夫人笑道:“如今不是咱们为她祝生儿,是皇后娘娘给她祝生儿。我虽知道的不多,却也听说,这也是个苦命的,早早没了娘,这一点,倒和我家的子瑜相仿……老姐姐,快将今儿的小寿星请出来罢!” 南安太妃、东平太妃并其她几位太夫人都不高兴了,对贾母道:“此事实在不地道,既然今日是林家姑娘的生儿,原该言语一声才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就这样两手空空前来,连份正经生儿礼都未准备,实在不像!太过失礼,让小辈看笑话!” 一边说着,一边或解腕上玉镯,或取头上金钗。 其实果真是寻常一位贾家姑娘过生儿,即便知道了,随身丫头香囊里装着的一些银锞子金瓜子,或是一些小饰物,也足够当个礼了。 正如贾母所言,只是一个小辈,还是贾家的外孙女,哪里经得起这么多诰命聚在一起给她过生儿? 可现在又不同了,不管尹家怎么想,既然尹家太夫人秉中宫皇后懿旨,来给林家姑娘过这个生儿,没个像样的礼,是万万说不过去的。 她们这样身份的人,出门戴的头面,随便取下一件来,放在中等人家都能当传家宝了,没几百几千两银子都下不来。 放在市面上,都属于珍宝级的存在。 看着几个老太妃都动手了,其她诰命哪里还能坐得住? 这些女人家大都过了争奇斗艳的年纪,可又到了斗富比身家的时候,这个时候或许比不出谁出手最大方,但谁若是出手最寒酸,往后在圈子里也别再见人了。 女人的嘴,一天之内就能传遍神京城所有勋贵门第…… 贾母左拦右拦也拦不住,只能赶快打发凤姐儿去请黛玉来谢恩。 这一次,黛玉是真要发大财了…… 南安太妃凑趣,刚想说些甚么,不想忽地变了面色,与众人一起看向外面。 贾母额头上的青筋都在乱蹦,咬牙让鸳鸯去问:“快去问问,前面到底在做甚么?” 隔着这么远,鼓声她们勉强忍了,喊打喊杀的嘶吼声都能传来,这是要干甚么?! 鸳鸯急急前去,又急急回来,这般快的速度,倒出乎了贾母所料,结果就听鸳鸯道:“老太太,前面知道后面要问,所以专门派了人在门口等着。见了我就说,侯爷请人排了出大戏,是宁府老国公爷青龙山大战的戏,若是惊到了里面,一会儿他就进来赔罪!” 贾母闻言,一脸的头疼无奈,对众人唉声叹气道:“我这么多儿孙,就没一个像这个这般不省心的。这两天我千叮咛万嘱咐,今儿有贵客至,今儿有贵客至,你纵然再淘气,今儿也不能淘气了!人家答应的好好的,怎么说都让我放心。得,又闹出这个幺蛾子来!也是封侯快要娶亲的人了,真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众人闻言大笑起来,尹家太夫人笑道:“越是这样的,越有出息。男孩子若都成了应声虫,反而难成大器!” 满堂诰命愈发看不懂了,尹家太夫人这是有多看好贾家这个孙子…… 东平王太妃年纪最大,看着贾母道:“何不将你府上这个少年侯爷请了来,让我们也过过目?方才离得有些远,我没看清真章。可便宜不便宜?” 其他诰命也纷纷附和,都想看看这贾家侯爷到底是不是人参果儿变的! 刚才匆匆一见,也没瞧清楚,眼下却是要好好见见。 贾母忙道:“太妃相招,哪有甚么便宜不便宜的道理?”说罢,连忙打发人去叫。 对于贾蔷的卖相,贾母心里是一万个放心,是不怕见人的。 有尹家太夫人在,想来也不会轻易撂橛子。 未几,就见凤姐儿领着黛玉入内。 若是只将黛玉放在贾家一众姊妹间露面,她于人前又素来低调不张扬,那么还显不出甚么来。 可单独这样捡出来,置于人前,那就显示出不俗来了,想遮掩都没处遮掩!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凝露目。 闲静如姣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 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身体面庞虽仍娇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 一身品月玉兰裙裳,一支鎏金镂空翡翠簪。 人前不怯,眉眼清正,落落大方,举止不俗。 当真是集造化之钟秀,汇天地之灵韵! “好啊!” “好啊!” “当真是好颜色!” 堂内赞叹声此起彼伏,夸的黛玉含羞,贾母却乐得合不拢嘴。 没让黛玉先去给贾母和尹家太夫人请安,南安太妃就先拦下,笑道:“来了才知道今儿是你的生儿,你外祖母只偏疼孙子,倒忘了你。没想到宫里皇后娘娘给你做了主,让太夫人来给你祝生儿,我们这群老婆子这才知道。两手空空来,到底是丢了丑!姑娘若是不嫌弃,这支朝阳五凤挂珠钗就当你的生儿礼,你就收下。你若嫌弃,那我这老太婆也无话可说喽!” 黛玉闻言无法,她再灵秀天成,如今也不是这些在内宅修练了几十年的老妖精的对手。 众人大笑,贾母也心知今日这关是过不去了,便笑道:“给太妃娘娘谢礼!” 黛玉只好屈膝福礼,道:“谢太妃娘娘厚赐。” 南安太妃过后,又有东平王太妃、西宁王太妃、北静王妃,又有诸公候夫人、诸诰命夫人…… 左面收一个蓝宝缠丝东珠耳坠,右面谢一个金镶翡翠挂珠步摇。 北面谢一支琉璃珠镶玉手钏,南面领一枚衔珠金丝蓝宝并蒂玉鸾步摇…… 旁人不说,只凤姐儿在心里羡慕的已经开始呲血…… 尹家夫人看不过了,笑道:“今儿是姑娘的生儿礼,按理说当一家一家拜谢还礼的。只是我这里还有宫里皇后娘娘的礼,不如且让人替姑娘收入盘中,回头挨家挨户给你们上门还谢!” 众人还能说甚么,自然客气不用。 然后凤姐儿就如同收租的婆子一般,托着个托盘,笑成一朵花儿,替黛玉收起了贺礼。 一边收,心里一边盘算,回头必问黛玉要一支好簪子不可! 她倒是不缺这个,但这样好的簪子,多一个也欢喜,就算跑腿儿花销! 上面,尹家太夫人拉起黛玉的手,流连打量了两番后,笑道:“好,好,好啊!只这身灵气,就世间少有!” 贾母笑道:“家里这么多孙子孙女儿我都不疼,只爱这个外孙女儿!看着比她娘当年更好!” 东平王太妃笑道:“当年国公爷嫁女,铺十里红妆,名动皇都啊!如今这个外孙女儿,将来怕要更热闹!” 尹家太夫人不多说,看着黛玉笑道:“皇后娘娘自知没她们有富,果真赏出一副头面出来,怕落了个寒酸小气的名声。所以,就不赏这些了。娘娘赏了一副字与你……” 说罢,朝恪和郡王妃邱氏伸出手来,邱氏忙笑着拿出一枚金丝楠木雕龙刻凤的木盒,打开后,黄锦垫底,里面盛放的东西,却让满朝诰命震惊,连贾母都睁大了眼。 尹家太夫人取出盒中金册,对懵懂不解的黛玉郑重道:“皇后娘娘知道你家的事,你父亲,是名臣,是能臣,更是清官!你母亲的诰命早就追封下去了,可惜林大人膝下无子,只你一个幼女在,无法荫封于你。不过,娘娘念及林大人平日里公事繁忙,未必能照顾周全于你,便特意赐下这册金册,且让我转告你,若是有人欺负你,让你受了委屈,你可亲持这册金册入宫,皇后娘娘为你做主!” “轰!” 满堂哗然! 这已经是一品诰命夫人,才有的待遇了。 从今往后,便是林如海不在了,就凭这册金册,黛玉便是嫁给一个平民百姓,都能护佑一个家族数十年无忧!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都招惹不得金身护体的家族! 这已经算是立家之本了! 这还未完,尹家太夫人将金册打开,按理,上面当写着某某妇,因夫而封的文字。 可这册金册上却只写着黛玉自己的名讳和生辰八字。 尹家太夫人笑道:“这祝生儿联对,是皇后娘娘亲笔所书。” 堂上看不到的诰命急问道:“不知皇后娘娘写的是甚么?” 恪和郡王妃笑道:“母后写的是:芳龄永继,仙寿恒昌!” 此言一出,满堂喝彩。 独王夫人的脸色,难掩的猛然一沉! 第0343章 至宝! 芳龄永继,仙寿恒昌! 对于旁人来说,这是世上极佳的祝生儿词。 尤其是出自金凤御笔,盖有中宫皇后的宝玺! 对天下女子而言,皇后宝玺和天子玉玺没甚分别。 盖了皇后宝玺的文字,便是金口玉言,代天传旨! 而这对王夫人来说,是绝对无法接受的事! 让她心里简直震怒且恨极!! 黛玉受到如此荣宠,她不介意,也不在乎。 再金贵,还能金贵得过贵妃去? 黛玉收到如此多寿礼,她也不嫉妒,因为贾敏留给黛玉的嫁妆本就不少,加上这些,不过锦上添花罢了。 可是,皇后书写的这一联,却是宝玉通灵宝玉和宝钗如意金锁上天赐之词! 如今让中宫皇后以御笔刻金册盖宝玺,岂非将这气运,都生生强夺了去? 世上焉有这等道理! 宝钗那边的她可以不去计较,可是宝玉的“仙寿恒昌”,却是她的命根子!! 这个金册,留不得! 王夫人心中打定主意后,面上很快恢复了平静。 看着满堂诰命在恭维一个黄毛丫头,一个失恃之女,心里说不出的腻味! 正这时,听外面传来通秉声:“侯爷来了!” 贾蔷进来时,正见黛玉往东面行大礼参拜。 他眉尖轻扬,目光又落在尹家太夫人身上,顺着也就看到了高几上放着的金册。 他心里揣测,总之应该不会是坏事,便上前见礼。 不得不说,生的好就是容易讨好! 尤其是在女人堆里,此刻贾蔷含笑而来,敛去了平日里有些刺人的锋芒,愈发显得人如玉,剑如虹! 不等他给贾母和尹家太夫人并一众王太妃见礼,诰命夫人里就有人忍不住笑道:“怎生的这样俊俏风流?怎天下的好事都让贾家给占了去?!” 满堂妇人哄堂大笑,年轻些的诰命或是她们带来身边服侍的丫头们,一个个目光好似要将贾蔷剥光了吃了一般…… 怪道皇后娘娘这般喜爱,连嫡亲侄女儿都肯嫁给贾蔷,当一个兼祧之妻! 换做她们,她们也愿意嫁。 哪怕隐约听说这位爷脾性不大好,可长成这样,她们挨打的时候都不会觉得太疼…… 贾蔷弯起嘴角,与高台上贾母等年岁大位份高的诰命拜下。 黛玉瞧见他这模样,心里悄悄啐了口: 爱现,臭美! 不过也难免骄傲,因为只这模样,就属当世无双! 贾母最先“发难”,对尹家太夫人并几个王太妃、王妃道:“你们莫被他这模样给哄了,只问他,刚才又在搞甚么名堂?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今日安生些,你们瞧瞧刚才那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打仗!” 尹家太夫人也好奇,道:“蔷哥儿,你前面在弄甚么,这样大的动静?” 贾蔷笑了笑,道:“老太太,今儿是我奉恩承爵之宴,除了叩谢皇恩浩荡外,也该告谢先祖之德。另外,贾家毕竟是武勋,若是只请戏班子演些风花雪月的戏,不大适当。所以小子就特意让人排了出先祖宁国青龙城王庭斩单于的大戏!” 尹家太夫人闻言,失声笑道:“你该不会是让你的亲兵真刀真枪上阵去演罢?那战鼓必是真的!” 贾蔷呵呵拱手笑道:“英明无过老太太!” 众人大笑,尹家太夫人看起来是真喜欢贾蔷,也不顾喧宾夺主,又问道:“今儿是林姑娘的生儿,我原是为了她而来。如今宫里皇后赐了金册,往后你若敢欺负她,宫里皇后娘娘都不依你!” 于众人笑声中,贾蔷与黛玉对视了眼,呵呵笑道:“不敢!” 满堂妇人,怕是绝大多数看到的都是皇后的厚爱。 她们或许仍以为,这是对贾家的赏赐,以及为了尹家嫡侄女儿铺路…… 贾蔷看到的,却是背后皇后对林如海和他的极力拉拢。 以及,对林如海和他没有将李暄的罪状暴露于世的回报…… 这个皇后的手腕之高明,实在是……无法言表。 将恩惠赏赐到黛玉身上,林如海和贾蔷都不能婉拒,还要感恩戴德。 若是他们不感后恩深重,全天下人怕是都要唾弃他们。 心中一叹后,贾蔷打定主意,明儿得闲了,赶紧去布政坊,和泰山大人好好商议一番对策。 压力山大…… 然而堂上却愈发热闹,众人将贾蔷和黛玉夸了又夸,只说成天造地设的一双。 于间隙间,王夫人缓缓笑道:“听老太太说,太夫人家里的郡主,也是世上一等一的好姑娘呢。” 尹家太夫人闻言眉尖轻轻一挑,含笑看了王夫人一眼后,又看向贾母,看到贾母眼中闪过一抹深沉后,心里有数,摆手笑道:“不说我家子瑜我差点还忘了,可见是老悖晦了!今儿得知她林家姐姐过生儿,还特意备了份礼托我们送来。五儿……” 恪和郡王妃邱氏忙从袖兜里取出一个荷包来,递到黛玉手中,黛玉连忙道谢。 尹家太夫人笑道:“好孩子,得闲了到家里去顽。子瑜这孩子,旁的不好说,只一点好,就是静。从不像一些女人的毛病,惯会饶舌挑拨传闲话,这种事再也没有。我看你也是个好孩子,往后啊,必然能成为手帕交!” 众人又欢笑起来,唯贾母老眼含威的看了王夫人一眼。 这时贾蔷笑道:“老太太,诸位太妃娘娘,诸位太夫人,小子亦为林妹妹准备了一份生儿礼!若是不嫌,还请诸位一同过目!” “哎哟哟!” “哦哟!” “好小伙儿……” 一阵阵满是八卦火焰的惊叹声响起,让贾母无比头疼,也让黛玉既羞涩着恼,心中也难掩期待。 尹家太夫人笑道:“好啊!正巧,我们这些老太婆,也见识见识你们年轻人的顽法!” 贾蔷呵呵一笑,往后面拍了拍手。 然后就见八名健妇,抬着一宝鼎香炉入内。 见此,不知谁“噗嗤”一笑,继而满堂大笑。 尹家太夫人好奇的看着黛玉,问道:“姑娘好佛?” 黛玉忙摇了摇头,其他的锅她可以替贾蔷背,但这个…… 还是他自己背罢! 隐隐的,她有些感觉到贾母的心累,这个蔷哥儿! 再扭头去看贾母,果然,老太太的脸都快黑了! 荣耀了一天了,到头来快成笑话了…… 然而贾蔷却恍若未闻,指使着婆子,将大量檀香放入鼎内,点燃后,盖上了鼎盖。 没多久,一阵阵气香自宝鼎盖上千奇百怪的孔洞处冒出。 有命妇惊叹:“好香啊!” 另有人奇道:“这是异香,方才的檀香我认得,不该是这样的香才是!” 诰命中信佛的,不占十成也占八成。 但多未闻过这种香气…… 檀香有精神之效,一时间,堂上居然渐渐清静了下来。 贾母看了,心口隐隐有些抽疼,多热闹的大宴,要变成佛庵么? 然而忽地,却是看的最传神的王夫人最先失声惊呼一道:“那是……” 这一叫,将不少入定的诰命都唤醒过来,众人先是不解,可随后再看香炉,一个个震惊的面色动容,纷纷站起身来。 更有甚者,当场跪倒在地,口诵佛号! 贾母愣在当场,黛玉都满是不解,王夫人眼中含着热泪,缓缓跪倒在地。 四大郡王府的太妃、王妃,也都震惊不已。 但许是年岁太大,除了西宁郡王太妃跪倒外,其她人还坐着…… 尹家太夫人面色凝重的看着宝鼎香炉上,那起起伏伏却凝而不散的莲台,眉头缓缓皱起。 然后在满堂寂静时,听贾蔷有些急切的催促道:“诸位太妃、太夫人、夫人快快请起,此非佛祖显灵,实乃香炉之功!诸位先请起,再容小子讲明白这宝鼎之奥妙。” 诸人闻言,都有些恍惚,不过还是在尹家太夫人并贾母等人的劝说下,先起身。 但仍没人说话,只是怔怔的看着宝鼎上的莲台…… 实在是,太过惊人! 贾蔷抱拳告罪一圈,赔礼道:“都怪我事先未说明,此鼎乃佛门至宝,可炉中生莲!只是此宝非佛祖降恩,而是由前朝造诣惊天的能工大匠所铸。你们且看……” 说着,他取来一鹿皮手套,然后将鼎盖取下,瞬间,香炉上的莲台便消散了。 见此,无数道极不舍哀叹乃至埋怨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 尹家太夫人却深吸了口气,放下心来。 搁在外面,这个香炉都能建起一个邪教来造反了! 若不将事情说明白,此宝鼎是祸非福! 即便说清楚了,可是…… 揭穿莲台之秘后,贾蔷笑道:“尽管如此,但此香炉依旧是佛门至宝,受到无数高僧大德祈福之愿。我将它送给林妹妹当生儿礼,希望佛祖能保佑她,岁岁皆平安,年年有今日!”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南安太妃唏嘘道:“原还以为是你孩子气,没想到,竟寻来如此至宝为礼。可惜了,我原也有孙女来着……” 众人愈发大笑,尹家太夫人对这南安太妃倒是另眼相看起来。 会做人,会说话。 然而就听黛玉忽然开口,轻声问道:“太夫人,皇后娘娘可信释教不信?” 尹家太夫人闻言,眼睛陡然一亮,笑道:“皇后娘娘倒是信,当年在潜邸时,就和皇上一道抄过经书,以佑大燕国泰民安!” 黛玉抿嘴轻笑道:“我如今有皇后娘娘的金册傍身,便是已得了最大的福分。晚辈无以为报,便想将这宝鼎孝敬给娘娘,以表寸心!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此言一出,凡心中有些大谋略的诰命,无不心中暗自击掌称赞! 这种几近神迹的至宝,原非人臣家中所能存有。 家族鼎盛时好说,一旦走了败势,便是种祸的根源! 可谁家又敢保证,能昌盛万万年? 即便是天家都不能! 而趁着这个机会,将至宝先给天家,不仅表了忠心,还了皇恩天大恩情,还去了祸根! 这一刻,满堂诰命再看黛玉,目光又是不同! 好一个大福运大智慧的姑娘! 独王夫人,看着那香炉一万个不舍…… 第0344章 朕再收个义女如何?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看着新呈上来的厚厚一摞折子,脸色铁青,眼神看似要吃人! 大明宫总管太监心里一阵阵哀叹:活的好累!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隆安帝不算一个寡恩之君,许是因为好佛的缘故,骂人虽狠,脾性虽大,但真正下杀手的时候并不多。 太上皇举世贤名,然而景初朝三十年,宫里暴毙的太监加起来差不多有三四千人。 合下来,每年都有百余人身死。 只是太上皇当年做法高明,惹怒他的宫监不直接杀了,而是等到宫里有太妃、皇妃薨逝时,将宫监活殉了。 隆安帝做法粗暴些,犯了小错的他不理会,自有戴权、夏守忠等大太监处置。 犯了大错,直接让拉到庭院内活活打死! 所以杀的人不多,但暴虐之名不小,其实有些冤枉…… “砰!” 隆安帝看起来怒极,一掌拍在御案上,大骂道:“混账!混账!这起子无法无天的混账!” 戴权连呼吸都快屏住了,这个时候谁敢冒头,打死都不冤。 偏这时,有个黄门侍郎从外而入,战战兢兢禀奏道:“万岁……” 话没说完,见隆安帝刀子一样的眼神看过来,呼吸一滞,脑子放空,竟忘了何事。 看着他唬的面色发白,瑟瑟发抖的模样,隆安帝生生气笑,骂道:“好蠢的东西!真真是……” 他都不知该不该发作这蠢货了! 戴权认得此人,正是他门下的小幺儿,姓王,人前爱自称一声王公公。 平日里看起来颇为伶俐,谁料今日犯下这等蠢事。 好在他怒视一瞪下,这姓王的小黄门儿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急道:“万岁爷!殿外户部左侍郎林如海请求觐见。” 隆安帝闻言眼睛一瞪,斥道:“好糊涂的种子,还不快宣!滚出去罢!” 小黄门儿满脸哭像,退了下去。 他知道,在养心殿伺候的日子结束了,前程也算完了…… 等到殿外传了林如海进殿后,就躲在一旁哭泣。 也不知哭了多久,就听一人微微奇道:“牧笛,去问问那小黄门在哭甚么?” 他一个激灵,回过头去,就看到菩萨一样的皇后娘娘,正含笑看着他。 皇后娘娘身边的管事太监穆迪穆公公,朝他走来…… …… 养心殿内,隆安帝看着林如海,皱眉责怪道:“怎么回事?让你在家里养着,怎么看起来越养气色还越差了?可是下面人不用心伺候?朕说调拨太医宫女去你府上,你偏不要!朕不管,这次……” 没等隆安帝说完,满脸疲惫,眼中血丝密布整个人枯瘦恍若弥留的林如海就笑道:“陛下陛下,非是如此。只是臣这两日来,连夜不眠的查了些事,因此才看着不大好。等回去好好歇息两宿,也就好了。” 隆安帝闻言脸上如同能刮下来一层霜,看着林如海喝问道:“朕让你好好保全自己,你就这样保全?!眼下大政尚未开行,到底甚么了不得的大事,值当你如此作践自己?” 林如海见天子动了真怒,只能跪下来,请罪道:“是臣的不是,皇上还请息怒。” 看着他干瘦的身子骨佝偻在一起,那么小一点,头发也都花白了,隆安帝简直心累。 这样的臣子,让他能怎么办?! 打发了戴权搀扶起来后,隆安帝坐回御椅,疲惫道:“爱卿啊,你就为朕省点心罢。瞧瞧吧,五省初露大旱迹象,朝廷科道言官和诸文武朝臣已经开始上折子,说是皆因为朝廷追缴亏空太急,惹得百官人心惶惶,天下人言鼎沸,民怨甚重,这才引得天象变化!他们倒有脸说出民心即天心这样的话来!!朕,真是恨不得拉出一个来斩首抄家,让他们看看,到底是民心即天心,还是朕心即天心!” 当着肱骨重臣,隆安帝也不掩藏心中的震怒,发狠说道。 林如海却微笑道:“皇上,臣这两天日夜不眠,所查证之事,亦是此事。托皇上洪福,勉强算是查出了些眉目来,便进宫来见皇上了。” 隆安帝闻言眉尖轻挑,道:“哦?爱卿查出了甚么?” 林如海收敛了脸上笑容,正色道:“臣带人一起,查了近百年来,河道衙门记档在案的天象变化,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规律……” 听他说的如此郑重,隆安帝坐直身子,拧眉道:“甚么变化?” 林如海道:“天象之变化,似以每甲子年为一个轮回,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去年的六十年前,是元平五年,同样北直隶大旱。前年的六十年前,是元平四年,江西暴雨,发生洪涝。大前年的六十前年,是元平三年,黄河流域普降大雨,黄河险些改道。总之,按照年份往前对比,对比的越多,就越会发现,虽然未必完全重合,但大体来说,却是一致的。” 隆安帝闻言眼眸愈发明亮,道:“果真如此,可信否?” 林如海点头道:“这些存档的数据做不得假,没道理前面都类似,独今年变化……” 隆安帝闻言,急急追问道:“那元平六年,又是甚么天象?” 林如海微笑道:“元平六年,二月的天象还果真与今岁相似,国内少雨。但是,至二月中后期,也就是二月十五日,两湖、两江、山东等地,都会开始降雨,虽谈不上风调雨顺,但大体还算良可。只是甘肃和河南二省……就要看天意了。” 隆安帝闻言,海松了口气,眼神明亮的看着林如海道:“若果真只甘肃、河南大旱,两湖、两江无恙,那朝廷也不会遭受不可承担之重!” 林如海还是谨慎道:“皇上,此事虽有规律可循,但未必就是万无一失。另外……”言至此,他脸上的神情已经不是谨慎了,而是肃重,他沉声道:“即便今岁不遇此灾,可是……元平八年,黄河改道,长江洪泛,江南诸省,一片泽国。若果真如此,又是一轮庚子年,怕是要难熬啊!” 隆安帝闻言,眉心蹙成一团,他也记起了元平八年所记载的惨况。 泽国千里,流民无数,饿殍盈野,易子相食…… 元平功臣为甚么那么穷,便是因为元平八年的那场巨大水患,几乎耗尽了大燕王朝的底蕴,使得元平三十一年内,都未缓过气来。 若是,两年后,果真在庚子年发生这样的巨灾,那…… 眼看隆安帝一张脸都发生变得惨白,林如海宽慰道:“皇上,到底还有两年时间。再者说,眼下国朝之力,和元平年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若是果真能提前做些准备,必不会致当年惨况!” 隆安帝亦是心智坚硬之辈,他听闻此言,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颔首道:“朕明白!朕,亦不畏惧!” 果真能提前两年预知,早早兴修水利河工,存储粮食,必不至于元平八年的惨境! 林如海笑道:“皇上乃圣君也!” 隆安帝哼了声,以近似老友的眼神冷笑着看了林如海一眼,手指虚点了点他。 就听林如海笑道:“坏消息说了许多,臣也带来了点好消息。皇上,先前吏部尚书张骥入臣府中,谈了关于追缴亏空之事,臣……”说着,他将当晚的事原原本本说了遍,最后道:“今日臣让人查了查,已经有不少还银入库了。” 隆安帝闻言先是一喜,随即冷笑道:“这不叫结党营私,又叫甚么?给你一份名单?这个名单,倒是极好的!” 不过,隆安帝也没有问林如海要这个名单,他并没有让林如海当孤臣绝臣之意。 林如海劝道:“皇上,结党之事,古今难免,以后也不会鲜见。皇上又何必动怒?” 隆安帝正要说甚么,忽然见一黄门进来,禀道:“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林如海忙道:“皇上,臣告退了。” 却不料隆安帝摆手道:“不必,说不定皇后此来和爱卿也有干系。” 未几,就见尹皇后款款而来。 分明已是诞下两位皇子的女人,放在民间,早已是自称老妪的妇人。 然而此刻自殿外进来,其身量柔美丰腴动人之处,林如海也稍稍垂下眼帘,以避其风采。 见礼罢,尹皇后看着隆安帝笑道:“早闻林大人乃皇上肱骨重臣,这两日皇上心情总是不好,难见笑脸,不料林大人进宫来,皇上脸上竟多了笑意。若是如此,臣妾倒想请林大人多往宫里来走走。” 林如海还未开口,隆安帝就笑道:“若朝臣皆如林爱卿,不,能有林爱卿百一之忠孝贞怀,朕也不至于如此艰难。不过,皇后还是莫要再多劳累林爱卿了,他这般身子骨,比朕还不如,却熬了几天几夜,为解朕忧。朕怎忍心再劳他多进宫?” 尹皇后闻言,歉意道:“这倒是臣妾的不是,只想着皇上的心情了。不过,臣妾却不羡慕皇上,皇上虽有林大人这样的忠信名臣当臣子,臣妾今日也新得了一个灵秀敏慧,心怀诚孝的名宦之女的孝敬。那姑娘知道皇上和臣妾都信佛,所以特意将新得的一佛门至宝送给了臣妾。皇上,可想观看否?” 隆安帝自然知道今天尹皇后做了甚么,那样的恩典,尹皇后自然不会自专。 不过隆安帝却不知道,后面还有甚么后续的事,但也猜到了,多半和林如海之女有关,难得他眼下心情不错,便道:“那就请皇后展示一下,也让朕和林爱卿开开眼界,是甚么样的佛门至宝!” 尹皇后随让人将香炉抬了进来,尹家太夫人也是有心了,得了至宝后,便立刻让人送进宫来。 待点燃檀香后,看着那座烟云组成的莲台,隆安帝都大为动容。 林如海却皱起了眉头,不过也未多说甚么。 淡淡看了他一眼,尹皇后心中对林如海的印象进一步加深,是能臣名臣,但未必是讨人厌的直臣。 她笑着将贾蔷的话说了遍后,最后笑道:“臣妾原想好好关照一下林大人之女,谁料到,反倒受了这样大一个人情。” 林如海心中松了口气,躬身道:“此物,原非人臣该有之宝,献给皇上、皇后,本是应尽之分!再者,皇上、皇后之隆恩,又岂是一件佛门香炉可比的?” 尹皇后却笑道:“皇上,臣妾能赏的,都赏出去了,结果施恩不成,反倒占了便宜,使天家得此至宝。该怎么办,您自己瞧着办罢……” 隆安帝也作难,用手摩挲着下颌,看了看皇后,又看向林如海,笑道:“林爱卿,朕再收个义女如何?” 第0345章 凤辇 隆安帝看着跪地推辞的林如海,无奈道:“朕开个顽笑,你也当真?你放心,朕不会同你抢闺女的!” 他倒是不介意果真收个义女,可林如海这样养望多年的儒臣,怎么可能和天家沾上这样的关系? 这方面,林如海比他那未过门的姑爷差的太远…… 那位就从来不在乎这些,甚么话都说得出口…… 林如海更无奈,这位还会开顽笑,真没听说过…… 让戴权将林如海搀扶起来后,尹皇后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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