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雨水打着油布,传来笃笃响声。 “唉……” 宋游摇头叹气,又端起了茶,举起手上书,看一眼书中墨迹,又看一眼外头的雨。 也该是雨停的时候了吧? 这种时节,倒适合睡觉。 “彻!” 门外车夫一声喊,马车渐去。 …… 雨已停了,天气干爽。 辚辚声中,马车缓来。 宽广的长京城墙缓缓出现在眼前。 赶车的是一名圆脸仆从,另有一名年轻武人骑马带刀走在马车旁边,忽然车帘被挑起,露出一张清弱的中年文人的脸。 仆从立马回头禀报:“主人,到长京了。” “终于到了……” 崔南溪眯起眼睛看着前方的城墙,心中感慨不已。 几年前被贬出京,虽是冤枉,却也一时心灰意冷,只想辞官不做,寄情山水,谁知后来会遇上那么奇妙的事——与仙人同行,山顶一睡,一觉就睡了人间的一整年,临走之时,还得赠仙丹,此后天气再冷,也从未生过病。 幸运的是,回家妻儿一切都好。 听说家中老母得知噩耗,虽然气得痛哭几夜,大病一场,倒也挺了下来,反倒是得知自己又活了回来的消息,惊喜之下,又病了一场。 无论如何,总算是回京了。 虽然吏部尚未给自己安排任何官职,虽然他也知晓天子为何召自己回来,可他也依然信心满满,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意气风发。 “咳咳……” 身后传来咳嗽声。 崔南溪连忙放下帘帐,回身照顾。 一路舟车劳顿,自己吃过仙丹后身体倒是一直很好,没什么问题,比从长京到平州的时候轻松许多,可夫人体弱,却是受了不少罪。 马车慢慢下坡,自画卷中驶过。 来到城门,顺利进城。 长京公廨紧张,许多官员都要租房而住,不过崔南溪是被天子亲自召回,自然有地方安顿。 以前在长京结识的朋友早已接到他的书信,当他到住处时,已有几位朋友来迎他。这些人大概便是崔南溪在长京任职几年最大的收获了,都是些纯粹的君子之交,文人好友,既不因他被贬而断了往来,也不因几年未见而生疏。 “哈哈崔兄!” “崔兄可算是回来了!” 老远就有人朝他拱手走来。 崔南溪也立马下车,连连拱手,表情唏嘘:“赵兄,郑兄,刘兄,好久未见,难得你们还记得我。” “哪里的话!”有一位官人说道,“崔兄快收拾收拾,我等凑钱在云春楼订了一桌酒菜,今天咱们好好喝一下午,好为崔兄接风洗尘,正好我们也想听听崔兄在平州的遇仙经历,哈哈,整个长京都对此好奇得很呢。” “然也!速去!” “崔兄快些!可要帮忙?” “……” 崔南溪心中又是一阵感慨。 放下行囊,安置好妻子,乘坐的马车是官府的,叫洪修的仆从赶去还给驿站,崔南溪则去云春楼赴宴。 长京文人士子中向往仙道长生的本就不少,尤其是那些有才华的清贵,向往仙道长生于他们而言就像是爱喝茶听琴一样高雅,更何况山上一夜山下一年的奇妙事情似乎比长生不老、飞天遁地还要更有仙气一些,这几位老友都对他在平州云顶山上的经历好奇不已,心里猫抓一样。 崔南溪一边吃喝,一边讲来。 众人听了,皆是羡慕不已。 “崔兄有此经历,不知要羡煞长京多少文人啊,不枉此行,不枉此生了……” “可怜那诗中仙,一生也没有崔兄这样的经历啊!” “崔兄也是见识广博,学问深厚,才能得遇仙人,换了别人,恐怕根本没有那福气。不管如何,能得仙人眷顾,崔兄此行注定不凡了。” “有理有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 崔南溪听了,却直摇头: “几位还是莫要折煞崔某了。崔某有自知之明,此番得遇仙人,受仙人仙气滋养,得仙人指点与赠丹,不过是崔某运气好些罢了,反倒是崔某一身俗气,与仙人对面不识,真是可笑,真是惭愧。” “崔兄曾说那位仙人化作凡人模样,游走人间,你们说,仙人会不会到长京来?” “你以为谁都有崔兄的仙缘吗?” “哈哈……” 几人举杯,觥筹交错。 崔南溪讲了些平州的风光,那些贱得烂在地里也卖不出去的贡梨,每到秋天鲜到极致的镜岛蟹,在长京是只有王公贵族才能吃得到的,可在平州镜岛湖边却只是穷苦人家果腹的食物。那星光倒映在水里,那一山有四季。又讲了些石足县的贫苦,百姓的艰难,自己如何懊悔云顶山一行之前没有多为百姓做些事情,从云顶山上下来后,官复原职,又如何做事…… 几名好友也讲一些长京之事。 说妖鬼猖狂到袭击朝廷命官,令崔南溪又惊又怒。说城隍庙的老爷终于开始管事,还挺勤勉,捉了不少妖鬼,也让崔南溪赞了两句。又说到最后查出作乱长京的是只潜伏多年的竹妖,国师卜卦发声,朝廷铲除城内所有湘妃竹,才将那竹妖祛除,也听得崔南溪啧啧称奇。 “就是可惜长京那么多竹子了,再长起来恐怕要明年去了。不过那竹妖既在长京潜伏多年,背后指使之人想必蓄谋已久。” “谁说不是呢。” 众人皆表示赞同。 一顿酒席,边吃边喝边叙旧,还请了乐伎来弹奏,吃了快两个时辰,从中午到了下午,这才互相搀扶着,偏偏倒倒的回崔南溪的住处。 却只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等着一名宦官,正冷冷盯着他们。 “!” 几人瞬间清醒了几分。 虽说众人都是在长京当不上大官也很难被贬的人,名声在外,既无需讨好宦官,也不必畏惧宦官,不过看他在这里等着,联想到崔南溪乃是由陛下亲自召回长京,大致也知道他所来何意,怕耽搁好友前程,不敢怠慢,只连忙站直,拱手施礼: “不知大人何事?” “崔公倒是忙碌啊,刚回京就出门应酬去了,怕是屁股都没挨板凳吧?” “与好友数年未见,还请大人见谅。” “陛下听闻崔公返京,召崔公进宫会谈,咱家已在此等候多时了。”宦官瞄了眼崔南溪,“崔公刚饮了酒,换身衣服,梳洗一下吧,可莫要让陛下和国师等得太久了。” “是……” 崔南溪连忙跨进门槛,还被绊了一下,几人也连忙追随着进去。 “崔兄果然不凡啊,才刚进长京,便被召进宫中面圣,怕是要得重用了。” “赵兄别揶揄我了。” 崔南溪只摇头,心知肚明。 仙道长生不止是他们这些人的追求,也是皇帝的追求,可世间修道之人,哪怕再了不起,就算如国师那般高人,也离仙人与长生很远。山上一夜山下一年更是凡间人士难以想象的仙家妙笔,陛下定然也是听闻了这些传闻,才召自己回京的。 换洗完毕,便随宦官入宫。 崔南溪心中也是想好的—— 自己云顶山遇仙一事,必然传到长京,无论是宫中圣人还是当朝国师听了,都肯定会召自己回京问个真假。于是他从云顶山上回去后,并未立马就上书朝廷自己想要利用毕生所识领头编纂一部记叙世间万事万物的大典,而是等着这一天,当面请求说服力自然更高。 到了宫城口,下车步行。 穿过半个皇宫,到了清明殿中。 清明殿通常是皇帝单独会见大臣的地方,这也说明这次召见并没有那么正式。 一切不出所料。 通报过后,崔南溪进入清明殿,见大晏皇帝身穿黑金华服,半坐在长榻之上,还吃着水果,身旁的国师穿着普通道袍,站在一边,此外还有一名身材魁梧高大的男子,不知他们先前在说什么,见他进来,三人都看向了他。 崔南溪连忙行礼:“微臣见过陛下,见过国师。” “免礼。” 皇帝抬了抬手,看着他问:“崔卿身上怎么有些酒气呀?” “微臣离京数年,与几位好友阔别已久,互相想念,在路上驿站的时候就送了书信来,到的时候他们已等着微臣了,设宴为微臣接风。不知陛下召见,微臣便去喝了几杯,还请恕罪。” “哈哈这有何妨?崔卿离京这么久,还能与好友保持如此深厚的友谊,真是难能可贵啊。” “多谢陛下。” “平州一行,可苦了崔卿了。” “回陛下,微臣此去平州,虽然山高路远,但也收获颇丰,不觉得苦。” “哦?崔卿都有些什么收获啊?”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此行微臣不止见识了平州的山水,也见到了平州百姓。”崔南溪老老实实的回答,“石足县十分贫穷,百姓困苦,微臣一面看到了百姓生活的不易,却也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坚韧不屈、向往美好的品性,正是这些品性,才造就了我大晏的繁荣富强。不过微臣也逐渐意识到,不光是繁荣昌盛的长京城内的百姓才是我大晏的子民,偏远之地的百姓照样是我大晏的子民,若要想大晏更上一层楼,便要照顾到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子民才是。” “好!说得好!” 皇帝闻言坐了起来,瞄了眼身边国师:“看来让崔卿走这一趟,果然没错。” 国师深吸了口气,有些无奈,但还是拱手附和:“崔大人本就学识渊博,才华过人,陛下让崔大人去平州走一趟真是英明至极。崔大人此行所得收获也必然造福于大晏,造福于万民。” 崔南溪又何尝不知,皇帝哪会管自己一个芝麻小官,自己当时是得罪了宰相被贬的,此行是福是祸,都不是皇帝的决定。 不过闻言也只得拱手: “多谢陛下栽培……” “无须多礼。”皇帝说道,“朕还听说崔卿曾在平州游历云顶山,遇到了仙人,睡了一夜,下山时发觉已过去了一年,不知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 “崔卿可否将细节一一讲来?” “遵命。” 崔南溪想了想,开始讲述。 终于到正题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国师的窥探 “编撰大典?嗯,倒是不错。”皇帝想了想,又看了眼身边道人,“国师以为如何?” “若按崔大人所说,编撰一部记录本朝万事万物的大典,确实于千秋万代子子孙孙都有好处,陛下文治武功中又添一笔。”道人一边说着一边朝长榻上的皇帝行了一礼,“崔大人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如就让崔大人总裁编撰一事。” “既是仙人指点,国师也这么说,确实此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也有益于传达本朝繁荣,那朕就允了,明日大朝便说此事。正好前些时日周侍郎还在问朕该给崔卿安排什么职务,便请崔卿担任编纂总裁一职,多多辛劳。” “谢陛下。” “那位仙人可曾告诉过崔卿他的名讳?” “回陛下,微臣确有问过,仙人也告知过。”崔南溪老老实实的回答,不见犹豫之色,“不过仙人曾告知微臣,叫微臣切勿说他名讳。” “即是如此,朕也不难为崔卿,能从崔卿口中亲耳听到仙人风采,朕已满足了好奇。”皇帝说完看向身边道人,“国师以为如何?” “不知陛下问的是什么?” “国师觉得这位仙人如何?” “贫道以为,仙凡难辨,每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仙,自己觉得是,那便是。” “此仙人可得逍遥长生?” “贫道不知……” “陈将军又如何以为?” 崔南溪闻言不禁抬起头来,瞄了眼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那名男子。 “回陛下,末将是个武人,不懂仙道长生,也不好仙道长生,只知晓行军打仗的道理,不知晓分辨仙人的办法。”男子顿了一下,“若仙人能替我大晏荡平西方北方大敌,末将便尊他为仙人。” “哈哈哈……” 皇帝仰头一阵大笑。 又聊了一会儿,他挥了挥手,说自己乏了,几人便一一告退,一同走出清明殿。 国师是修道之人,自是从容自若,陈子毅久经沙场,也没有好畏怯的,脚步沉稳,另一位崔南溪虽然以前只是一位员外郎,更是刚被贬到平州去当了一个小小知县回来,可他原本就是清流,刚心灰意冷,便得遇仙人,此时谈不上傲慢如从前,可也不觉卑微。 “崔大人。” “国师。” 崔南溪恭恭敬敬,转身行礼。 只见国师笑着说道:“贫道知晓崔大人答应过那位仙人,不过想来那位仙人之所以叮嘱崔大人,不过是不想自己之名传遍大江南北罢了,此次贫道只是想请问崔大人一句,崔大人遇见的那位仙人,可是逸州人?” 崔南溪听见前边半句,还不觉得什么,心想无论如何也不说,听见最后一句,却不禁神情一凝。 国师立马便露出了笑意: “多谢崔大人。” 崔南溪抿了抿嘴,没说什么。 倒是旁边的男子看了他们一眼。 走到宫城门口的时候,崔南溪才终于忍不住,朝旁边深施一礼: “敢问可是陈子毅将军?” “正是陈某!” 崔南溪顿时一阵恍惚。 这可是传说中的人物。 “久仰了。” “大人客气。” 走到宫城门口,接崔南溪来的马车依旧停在这里,此外还有一匹高头大马。崔南溪上马车,陈子毅便上了马,双方各自归家,只有穿着道袍的国师一个人沿着街道慢慢的走,一瘸一拐。 “伏龙观……” 国师不禁眯起眼睛。 虽身居长京,不影响他知天下事。 逸都遁地盗贼与广宏法师一案; 安清水妖一事与柳江大会; 崔南溪云顶山遇仙; 长京城隍突然变得勤勉,也不畏惧城中贵人了,除妖之时,竟还莫名请来了天雷灵火相助; 城外好几个积压数年一直未被清除的妖鬼作乱之地突然连连告破。 逸都之事是因为伏龙观在逸州,隐世的人道巅峰、古老传承所在,作为国师自然要多加关注。安清之事是因为燕仙在此,还有柳江大会,作为国师的他也一直在暗中留意,却恰好听闻了水妖被除之事,起初还以为是老燕仙所为,有些诧异,后来看了情报,原来不是。 云顶山的事就传得太远了。 长京则就在眼皮底下。 算算倒确实该到伏龙观新一代传人下山游历的时候了。 这些故事串联起来,差不多便该是这位传人走来的路线,在这条路上稍作搜寻,果然听见了更多有趣的事,也算是佐证。 本来就已经差不多确认了,今日请崔南溪来,稍稍一问,便彻底确定下来。 只是不知这一代的传人又擅长什么本领,国师搜集遍了所有传闻,除了知晓这位可能较擅火法之外,什么都没看出来。 修什么灵法,会哪些法术,一概不知。 倒是根据这些传闻,隐约能判断出,这一代传人的性情与行事方式似乎与上一代有较大的差别。 “……” 渐渐走回观星楼中。 这里是他的住处,也是长京除了皇宫大殿以外最高的建筑,是他夜观星象的地方。 任何逆知未来的法子,都没有直接拨云见日的说法,得到的永远是玄之又玄的启示,看到的也永远是模糊的内容,别的便要靠推演猜测。所以不管再厉害的推演算命大师,都是一部分窥知,一部分推算,要算出一件事情,对它越了解,已知的东西越多,便越好窥探。 如今也算知晓不少了。 国师掐了一个指印,眯起了眼睛。 “嘶!” 忽觉一阵刺痛,仿佛针扎。 …… 柳树街,门槛外。 宋游正在缝制一个小布包。 三花猫坐在旁边目不转睛的盯着。 已经快要缝完了。 缝出来差不多拳头大小的一个小球,里头填充碎布,是三花娘娘新的玩具。 之前那个巴茅球实在太久了,都两年了,从云顶山上下来就已经变得又干又脆,每次三花猫玩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怕它散架。就算这样,每次玩的时候还是要掉无数的渣,越玩越破,现在离散架也不远了。 宋游索性给她缝个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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